053 祸起内忧:人情

顾长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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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道理?是不是还要把本坊主这身紫狐大氅拿去烧了啊?”

    跨火盆,柚叶洗手,暮阳都随她们去闹腾。可姑娘们眼巴巴瞧着她,要她脱下身上的衣服拿去烧掉,她就郁闷了。

    作为一坊之主,她的吃穿用度从来不马虎,要她白白往火盆里丢几十两银子,她可做不到。

    “不不不,不是的。”木九赶紧摇手,呵呵笑,讨好道,“紫狐大氅是您出大牢后披上的,不用烧。”

    一旁瞧好戏的千行忍不住轻笑,换来暮阳一记嗔怨的眼刀。

    最后,暮阳如姑娘们所愿,洗过热水澡,换下脏衣服任她们拿去处置。却见千行仍立在园中香樟树下,显然是在等她。

    “小叔叔。”

    暮阳出声唤他,看清他手中递过来的物件,神色微怔。

    “听说金陵的岁安庙格外灵验,回金都前特地去了一趟。送给你,据说可以除晦气,保平安。”

    那是条红绳编就的手环,下边坠着四颗细小圆润的碧玉石。

    出神不过片刻,暮阳笑吟吟地接过并带上:“没想到小叔叔你也信这个啊。”

    她抬起手腕,对着日光展示她的新饰品,含笑的眉眼瞟向身边人:“这四颗碧玉石应该蛮值钱的。”

    ※※※

    任财春入狱后,任英不知所踪。城东瓷窑那边群龙无首,暮阳只好亲自上阵,在初黎的陪同下每日往返于月扇坊与瓷窑之间。

    金都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细碎的雪花零零散散地飘落,一辆马车在月扇坊门前停下。马车里,暮阳身披大氅,双手捂在小暖炉上,实在不愿出去面对越来越冷的冬天。

    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吵闹,暮阳掀起帘子一角,看到凌月楼里两个黑衣壮汉推推搡搡间将一个落魄酒鬼打出来,瞬间引来许多路人围观。

    花娘抄手,居高临下地站在檐下石阶上,不屑地哼了两声:“老娘告诉你,老娘宁可把人随便买了,也不会让她委身给一个不忠不孝之徒!你给老娘滚,下次再敢来,老娘剁了你手脚!呸!”

    啐了他一声,花娘才满意地挥挥红绣帕,点着唇角扭回楼里。

    初黎道:“坊主,他是任英。”

    这场初雪下得并不大,一落地便融化了,因此街道上只覆了层薄薄的透明雪渣。酒鬼爬起来,胡乱拨了拨糊在脸上凌乱的头发,果然是任英。

    他摇摇晃晃,拖着步子,在围观人群的指指点点下走出花柳巷。

    暮阳想起她刚出狱的那晚,初晓告诉她,任英的大义灭亲之举遭人唾骂,妻子孙氏逼他写下一纸和离书,带着儿子离开金都城。

    想想任英,本也是金都商圈小有名气的后起之秀,坚持所谓的“真、善、美”却落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狼狈下场。

    自从他被打出凌月楼,花柳巷里再也不见他的身影,他也不回那个空荡荡的任宅。暮阳坐着马车,倒是数次见他披头散发地独自游荡在街头巷尾。

    这一日,暮阳回到暮离居,素来冷静的初晓话里有了几分迟疑:“各位掌事近日里私下频频碰头,看样子是按耐不住了。坊主,还需要再晾他们几日吗?”

    “不了,明日全部约过来,见见吧。”

    坊间流传,月扇坊主不仅在财务上抠门小气,行事作风更是睚眦必报。而任财春事败后,各掌事明知新东家知道他们也曾心有异动,却迟迟不向他们出手整治,以至于他们终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暮阳要的就是这效果。

    次日,应邀前来月扇坊的不止各位掌事,还有柳家各产业里骨干人员。众人候在院子里,各自用眼神交流着内心的惶恐不安。

    暮阳怀揣一个小暖炉款款而来,安适地坐上首位。她身后立着两名黑衣冷艳的婢子,其中一个还抱着一摞青皮册子。

    院子里的都是人精,不难猜出那摞青皮册子记载着的恐怕就是在场诸位最最不堪的过往。

    暮阳拿过一本册子,随意翻了几翻,余光里瞥见有人大冷天里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有人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又啪得一声将册子合上,放了回去。

    “这些我就不给诸位看了。”指了指那摞册子,暮阳递给初晓一个眼色。初晓会意,将册子放到众人面前的空地上,将吹明的火折子扔了上去。

    所有的册子一把火烧尽。

    暮阳说:“诸位的过去我不再追究,只望诸位尽心尽职,做好本分。今后,我们有钱一起赚。柳老能给诸位的待遇,我月扇坊自是没有让诸位吃亏的道理。”

    众人连连点头,感觉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了。想想未来,有财力雄厚的柳家基业和消息灵通的月扇坊做后盾,他们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给诸位介绍个人,瓷窑的新掌事。”暮阳微微抬了抬下颚,众人朝身后望去,“任英——诸位不陌生吧?”

    众人笑着打哈哈,都说不陌生,熟得很。

    ※※※

    众人走后,任英却留了下来。他跪谢暮阳的救命之恩,更感谢她的宽宏大度,不计较父亲的过失,仍对他予以重任。

    “你父亲的事我朝律法自有公断,我不会去干涉。”暮阳示意他起来,“至于你么,你替我洗脱嫌疑,而我从乞丐手里救下你,两番恩情就此抵消。你的情况我了解过,聘你出任瓷窑新掌事是看中你的才能。你我主雇关系,希望你能有所作为,不要让我失望。”

    “是!”任英恭敬地朝她作揖,私心里甚是佩服暮阳的爱憎分明。

    暮阳三击掌,良儿从后堂里拐出来。

    “良儿已是自由身,今后你们的所作所为再无人干涉。”

    任英大为惊喜,拉着良儿又要下跪叩谢,暮阳眉头一蹙,赶紧摇手:“免了免了,这个就不用谢我了。我不是君子,但也晓得成人之美,何况赎良儿的钱是要从你月钱里扣的。”

    任英忍俊不禁,拉着良儿的手,连连道好。

    暮阳望着他们携手离去的背影,回想起初雪那晚。千行约她下棋,她想着累了好几日,下下棋放松一下也好。而每逢她与千行对弈,棋局厮杀正酣时必有人求见。

    这晚也不例外。

    良儿温婉的面容上带着几分薄怒,诘问她:“我已经按你们说的做了,你们什么时候兑现当初的承诺?”

    暮阳问她:“你想要什么?”

    良儿摇头,三分凄苦,七分坚定:“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是希望阿英能够回到最初神采飞扬、信心满满的模样,而不是现在这般意志消沉,如行尸走肉一般。阿英没有错,错的是他父亲,不该报应在阿英身上。”

    ……

    天空飘落几朵零星的碎雪。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不时,一把伞遮在暮阳头顶上。

    “他们是真爱吗?”暮阳喃喃道。

    “或许,是吧。”

    暮阳望向身边撑伞的男子,男子也在望着他。

    零零碎碎的雪,一拢月白衫,自成一道冬日清雅的风景线。

    ※※※

    南大厅里,柜台后的木一愣愣地望着携手走出月扇坊的任英与良儿,右手的抹布一甩一甩地抽在自个左手上,嘟囔着:“真不知道坊主怎么想的,怎么会继续用姓任的呢?”

    木九将白瓷长颈执壶搁在柜台上,听到木一的喃喃自语,也望向逐渐走远的那对男女,吟吟笑道:“偌大的月扇坊需要坊主坐镇,坊主哪来的精力两头跑呢?短时间里物色一个能力出众的新掌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何况,若论对柳家瓷窑一应事务的了解程度,谁能比得上任公子呢?”

    说完,见木一一脸愤愤不平地盯着自己,木九无辜地眨了眨眼,她应该没说错呀。

    “坊主真偏心!”咬牙切齿地丢出这一句,木一甩头,噘着嘴忙活去了。

    而凌月楼里,花娘这才寻思明白,敢情日前来赎良儿的江湖人士乃是受了月扇坊所托,最后成了暮阳卖给任英的一个人情。

    她十分恼火,一张满是铅粉胭脂的脸气得青一阵红一阵。

    暮阳,你给老娘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