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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总有十之八九不如意事,那也该有十之一二如意事才对。
吴辅在兴高采烈扑向“史艳文”之前的确是这么想的。
然后亲身印证了何为人如其名。
老天爷极其无情残酷地宣布了他剩下十之一二的如意事也成了不如意事,附带一记飞踹。
“史艳文”看着被他一脚踹开的人,表情既嫌弃又厌恶,就像看着一个扑向良家少女的疯子。吴辅那一腔热血被毫无防备踹到了九霄云外,身体在滚烫灼热的沙漠上冻成了三尺寒冰,连胸骨断了一根也没在意。
太阳又大又圆,刺眼夺目,他躺在沙地上略感茫茫然,失神无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睛里慢慢亮起了一道微光,飞快的自地上翻身,然而一时却轻视了那一脚的威力……
哀嚎一声,挣扎颤抖。
“哎呦喂我的娘……可是要了我半条命哟!”
……
声音这么硬朗应该是要不了半条命的。
藏镜人抖了抖衣袖上的灰尘,冷冷看着药老,“你认识他?”
药老趁着这片刻停留稍作喘息,忐忑回道:“这个,倒是有听说过,没见到过。”
俏如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可是庙里的人?”
药老笑了笑,“正是,正是。”
藏镜人皱眉,“你不是没见过?”
“这个……”药老抖了抖肩膀,“庙里人本不少,也有些是常年隐身的,哪里就能都见过呢?”
蹩脚的圆谎。
沉吟一瞬,俏如来叹了口气,他不太适应沙漠的热度,毕竟来时上山穿了厚厚的绒衣,谁也没想到会往鬼漠走一遭,心焦气闷,难免力不从心,扎挣着加快步伐,但举目而望哪里有人的影子?
许久才见着一个,虽然敌友难辨。
俏如来扶着那人起来,对那一身的严实包裹委实不敢苟同,方才还没反应过来便眼睁睁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拉大,眨眼扑起尘埃漫天,此刻见他一脸诧异,心中反倒是一喜。
“这位——”
“吴辅!吴国的吴,辅佐的辅!请称呼我为少侠,当然如果你愿意和我称兄道弟在下自然也不会介意。”
“……吴少侠,”俏如来问道,“在下俏少侠,壮士可曾见过在下爹亲,史艳文?”
吴辅忙不迭点头,看起来有些心急,“我知道你,但不重要,我知道史君子在何处,只是那处所在若无深厚的内力,进出不易。”
“那你——”
不等俏如来说完,吴辅再次抢道:“可以可以,我们这就走吧!”
说的这样急迫,反倒叫人起疑。
“他们去了哪里?”
“鬼漠中心,已有大半日了,啧,那地方可不是人去的……”吴辅似在催促,“我看我们这便抓紧时间动身吧!”
俏如来慢慢踱了一步,“爹亲身体可好?”
吴辅快速道,“还活着。”
藏镜人眼带威胁地看着他。
“呃……和正常人差不多。”
藏镜人道,“他们可有带水粮?”
许是被那一脚震慑,吴辅声音总算不再不耐烦了,“带了水,刀,其他的到底没亲眼看见,他们趁我睡着的时候落跑,我哪里知道那么仔细?”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去了鬼漠中心?”
“我四处看了没人啊……我说几位,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鬼漠有进无还虽是夸大,但也不是全无道理的,两位,确定要把时间耗费在我身上?在下虽有自己的目的,但却对史贤人很是敬重,绝不会有害于他的!”
说完还拍着胸脯发了誓言。
俏如来迟疑地同藏镜人对视一眼,见藏镜人点了点头才道,“那就劳烦吴少侠了,”说着又看向药老,“老丈是要在这里等待,还是回去寺庙?”
药老眼睛一亮,巴不得立刻离开,笑吟吟的作着揖,“那我就走——“
俏如来微微阖眸,“俏如来担心爹亲会受伤。”
藏镜人瞟了药老一眼。
“……庙里都毁了,说不定还有贼人窥伺,我看小老儿还是在先前说的半月湾等你们吧。”
藏镜人愁眉微散,“也好,省的累赘。”
“……”
商量抵定,几人分头上路,药老则一人去了半月湾,一人行走缓慢倒舒心许多。而藏镜人俏如来同吴辅改道直向中心,也渐渐发觉了鬼漠的不同,越往里走风越大越嚣张。
数个时辰后,在看起来高耸入云的风墙边止住了脚步。
狂沙怒号,铺天盖地,暴风席卷,惊雷震慑。
进退不得。
进,俏如来吴辅功力不及,藏镜人最多也只能带一个;退,行至此处,哪里退得?
几人略一商量,本想让藏镜人与俏如来进去,吴辅退去,没成想吴辅态度坚决,顶着藏镜人的泰山压力说是必要进去的,不然凭他“重伤”之人,留在外围恐铁定危机重重。
当然这说话的可信度有待商榷,就如同药老所言一样。
他们于此并无根基,所了解的东西也大多是两人目所能及,以及从潜入尚同会的方甲处或苍狼救下的杀手处打听所得,是真是假尚不得知,就算是真,也要防止鬼漠多变,多一人便是多一分危险。藏镜人倒是想一掌将人击昏,俏如来自然不能认同,若将一个昏睡之人留在此处,那就真的危机重重了。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叔父,这里……你自己可以吗?”
藏镜人一挑眉,一句“正好省的累赘”在喉间转了一圈,点头道:“当然”,又扫了一眼明显沉默下来心情郁闷的吴辅,“你自己当心,此处流沙惊雷众多,记得保护好自己。”
俏如来点点头,将兜帽往下拉了一点,“俏如来明白。”
“后退吧。”藏镜人道。
俏如来点点头,对一旁站着的人道,“少侠,请。”
吴辅沉默片刻,见状已知无可转圜,只好捂着胸口退后几步,脸上的黑布似乎散发着浓浓的愤懑之气,连此怒号狂风都吹之不散。
心有不甘,无可奈何。
俏如来眼睛扫过那双紧握的手,目光沉沉,道,“少侠行动不便,让在下帮忙吧。”说着便去扶他。
吴辅没有拒绝,当此之时,识时务者,自然无从拒绝。
藏镜人见两人稍稍走远,这才重新看向灰暗浓厚的风墙,风墙如铁壁铜墙,稍远几步俏如来还是使得千斤坠才不至吹倒。藏镜人虽不用如此,但也步履艰难,外围沙漠的厚衣到了这里反倒觉得阴冷,要进入其中,除了用罡气护住周身之外,还得找寻合适的空隙,最后的方法,便是硬闯。
硬闯可以,寻找空隙怕是没有那个时间。
藏镜人想了想,后退半步,右脚狠狠嵌入了沙中,蓄势待发。
恰值此时,异变突生。
厚重的风墙往外凸出一块,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上突然冒出来一个水泡,藏镜人还没反应过来,那水泡便砰的一声爆开,被扰乱的风势如同在沉眠中被强行唤醒的巨兽,胡乱扭曲而愤怒的嚎叫起来,似要将周遭一切撕裂。
然后将扰其沉眠之人撕成碎片。
白色衣角闪过,藏镜人一惊,一手极快的向前一伸,怎知风势倏然一变,整堵风墙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前开始移动,还未落地的白色便再次被风墙掩盖,被奔腾的猛兽席卷。
“史艳文!!”
大吼一声,藏镜人撤去了护体之气,将所有的力气聚集在手脚腰背,狠心咬牙,投身一跳,以雷电之势冲入风中,也不管抓住了什么,便全力往外冲去。
速度惊人,重量惊人,但,比不上风速惊人。
俏如来两人走的稍远,不过这般动静即便相隔千米也能听到,但听到是一回事,见证又是另一回事了。吴辅乍见风墙移动便忍不住后退,奈何俏如来死死“扶”住他的手臂,让他难以动弹半分。
虽是恨急,也有敬佩。
若是他有亲人面临如此之危,恐怕早已恨不得飞身上前,但俏如来却只是抖了一下身体便冷静了下来,只是手劲越加重了,恐怕手上已抓出了红痕。
那厢藏镜人几近力竭,要在暴风中守住一方不动已是困难万分,更何况还要抓着重的不合常理的人往外跑,脚步也在此时稍稍离地,已是气尽力空之相。
岂知祸不单行,变故再生。
脚下的沙地蓦地一软,竟如流沙一样将藏镜人卷了半身,双腿齐齐困在了当中,速度极快。
藏镜人脸色一变,眯着眼看了看后方隐约可见的白色大氅,猛一心沉,竟费尽全身气力一扯,将自己与风中的人齐齐拉入了不断坍塌的陷阱,最后只空余一声闷哼,以及如孩子般的尖叫,消散空中。
人一消失,那风墙亦渐渐停了下来,移动的距离不见多远,慢慢的居然退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如同战胜还巢的烈烈雄狮齐齐踏过,风沙当中,再无一人痕迹,俏如来抓着吴辅在原地茫然地呆了片刻,时间的流逝似乎更加缓慢了……
吴辅看了一眼已然僵麻的手臂,冷笑道,“俏盟主,人已经不见了,你还要待下去吗?”
“……”
“呵。”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有几柱香的时间,天空越加阴暗,吴辅被俏如来拉着强制站定许久,手脚早已麻木,在他以为俏如来几乎快站着“坐化”时,人终于动了。
“爹亲……”俏如来嗓子干涩,说出来的话都渐沙哑,顿了一会,微微调整了心态才道,“和叔父历经几番大风大浪,他们不会出事的。”
吴辅动了动脚腕,嗤笑道,“你与我说做什么?难不成我回了‘对’,他们就一定没事么?”
“……”
“俏盟主,这可是鬼漠,无水无粮生机稀少,你觉得他们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
俏如来身体晃了晃,突然转过头盯着吴辅看,吴辅此刻方才发觉那双眼中竟充满了血丝,俏如来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反而一下松开了他的手,径自往外走了。
但没走几步,又道,“你不是庙里的人,但你说的的确很对。”
吴辅微微一愣,沉默着跟了上去。
……
无论如何,要先找到人。
要找人,需要人手,还是高手,但此来苗疆他并没有带任何同行人。
而能力与史藏旗鼓相当,又愿意帮他的苗疆人,他只想到了两个。
铁骕求衣,以及苍狼。
但无论是一界之主,还是一国之师,都不能轻易去冒这个险。
“……”
爹亲……叔父……
“俏如来?”
暮然回神,俏如来转过身看着药老,“老丈有何事?”
药老笑笑,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的,谦逊有礼,长得也不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你在这里站了数个时辰,可要吃些东西?
“不必了,”俏如来看了看他手中整齐的糕点,“在下不饿。”
“真的不饿?”吴辅从帐子里钻了出来,“我看是担心的没胃口吧?我说你啊,要是担心就出去找人帮忙啊,站在这吹夜风又有什么用?”
俏如来看了看天色,该是已近巳时,银月当空,沙漠异常阴冷,“他们不久便会来了。”
吴辅默然。
药老仍举着糕点,想了想道,“但是天色已晚……”
俏如来看向他。
吴辅往前走了几步,“他们如何知道此处,我看你还是去接接他们吧?”
俏如来语凝片刻,“阁下似乎不想俏如来呆在这里。”
“有吗?”吴辅佯装失望,“在下不过提个建议而已。”
俏如来又看着药老道,“但你却不介意药老留在这儿。”
他说的是肯定句,药老不禁呆了呆,神色闪避,“啊?这……”
“这糕点似乎没动过,”俏如来眼神暗了暗,“老丈不饿吗?”
饿,当然饿,药老为难的看着盘中之物,但是饿,也得挑能吃的东西吃。
气氛陷入僵持,吴辅默默看了俏如来许久,突然笑了。
笑声不大,却有种灰心丧气的感觉,“你们这些人脑子好,功夫也好,知道吗,如果不是藏镜人那一脚,我就可以直接将你打晕送回中原了。”
药老看着俏如来,脸色难看的笑了笑,“我也不是自愿的……”
吴辅啐了一声,“老头别说的好像被逼卖身一样,奸商,你前天拿的银子当是粪土啊?”
药老眉头一皱,吹胡子瞪眼的就将糕点盘子被狠狠摔在地上,怒骂道,“我呸!那就二两银子!二两!!你施舍乞丐呢!”
吴辅也怒,“你那时不就是化装成乞丐吗!”
“那好,那二两银子是给你带人过去,现在下迷药这事,算上药钱人力,五两不减价啊!”
“五两?”吴辅气的跳脚,“你抢劫啊!”
“哟嚯?你凶什么凶,不知道老人家心脏不好啊……那就四两!”
“不行,三两!”
“三两五钱!不能再少了!”
“五钱你都要?你还说不是奸商!”
“五钱也是钱!你不知道我的钱因为被打散都被那群真乞丐抢光了啊?给钱!”
吴辅无言的看他半晌,终于慢慢的从怀里摸了半天才掂量出银子,很是不舍的递给了他。
药老喜滋滋的接过,“这就对了嘛,年轻人,那么小气做什么?”说着就进了帐篷。
“……你大方,有本事别要钱啊!”吴辅气愤。
俏如来:“……”
吴辅又碎骂了几句,然后又摸了摸怀中,叹口气,隔着一层黑布看向俏如来,“都怪你!”说完又叹了口气。
俏如来愈加无语,“……你为何还要呆在这里?”
“废话!”吴辅跌坐在地上,“东西没到手,我去哪儿拿酬劳?”
俏如来眼眼神闪了闪,在黑夜里格外有神。
还想要拿酬劳,那就是知道“东西”还在,“东西”还在,那么人,一定也在!
“他们在哪?”
吴辅咳了两声,“我也不瞒你啊,这地方的流沙都是相通的,最后都会聚集到这周围,沙子细小沉在不远,但大一点的东西就来了这里,”指了指湖面,又道,“但是东西掉了能从湖里看到,人么……还真没见识过。”
俏如来眼中光亮未减,心中大石一落,只要生机尚存,他们自然能寻得生机。
“果真如此,爹亲和叔父,便一定可以活下来。”
他说的如此自信,而天地恍惚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湖面突然传来咕噜水声,先是两人还是一愣,皆以为是幻听,直到那声响越来越大,他们才猛的惊醒。
转眼一瞬,俏如来乍一回神就往湖中拍了一掌,将中心的碎石四散震飞,同时,一道熟悉的高喝响彻绿洲,足以令地动山摇的另一记重掌,自湖底应声而出——
怒潮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