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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之战,大梁来势汹汹。
林献两人到的翌日,天雾蒙蒙亮,军中便四处响起慌乱叫声来。
帐外有很多脚步声,急促、慌张。
直到一人高喝,方才镇住场面。
“不过是大梁突袭罢了,不必慌张,赶紧灭火便是。”
裴迁说这话的时候,林献就靠在一根木桩上漫不经心看着。
早间营中起动静的时候她便被吵醒了,这样叫人心慌的闹腾,自然也没法酣睡下去。
索性掀被下床,随意穿了件外袍出去瞧瞧形势。
刚出了营帐,天色尚还暗着,四处火光缭绕,应当是士兵们燃了火把高举。
一路快马赶来,几乎是日夜兼程,近来本就没休息好。昨夜又睡得晚,现在这么早被吵醒,自然困倦。
林献蹙眉扫视一二,最终瞧见几步之外立了根木桩,当即便抬脚过去,半倚靠在上面,微微抬了眼瞧着。
粗略瞧过一眼,她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何事。
火光不只是士兵手中所举的火把,更是敌军射来的箭导致的营帐被烧。
既是这样,她下意识瞧了眼自己先前出来的地儿,倒是没被祸及央池,也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什么。
想着的功夫里,就见裴迁出面来主持大局了。
昭华站在他身后十步的地方,似无声支持。
靖云之战死伤惨重,短短数月又要重整旗鼓应对大梁,人数上是为不敌。
所以在出征前,朝廷再度征兵,凑数万大军迎敌。
然则,临时征来的兵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自然生怯。
有士兵趁其不意妄图逃走,被昭华立斩于眨眼间。
泛着光的剑刃上沾满了鲜血,映出女子半张带着怒气的脸庞。
分明周遭喧闹,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叫每一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战场上,没有逃兵。”
“只有战死沙场和凯旋而归。”
“从你们站在这里那刻起,就是大祈的希望。”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是生是死,都算不准。”
周遭火光明明灭灭,似也燃在人眼中。
“我宁可来日死在战场上,也绝不做那贪生怕死的懦夫。”
一言撼此心。
*
或许是认识昭华的时候太迟了,林献从没见过这样的她。
在她印象中,昭华是长乐坊的坊主,义城之战的幸存者。
她认识这人的时候,她便是一副符合风尘女子的姿态,薄情又多情。
听闻她十年艰辛为求一个迟来的公道,将自己折腾成百般模样。
但到底也只是听闻而已,从未亲眼见过。
只是而今,见她这番神情,倒能勉强窥探出几分当年模样。
裴迁出言安定军心,昭华斩逃兵立威,形势早便安定下来,林献自也懒得看这番闹剧,索性又往自己营帐走去,准备睡个回笼觉。
掀开帘帐的那刻,忽然间倒是想起上辈子曾听闻过的一件事。
说是,义城之战,那时有叛有逃,更有天子和其走狗谋划,惨烈非常。
她未曾见过,那时也不怎么关心这件事,但只凭传到耳边的寥寥几句,便没来由懂了昭华恨从何来。
想来是,理固宜然。
*
那日突袭后,大梁似乎再也按捺不住般,一改先前不动声色,频频来袭。
形势对大祈极为不利,虽有意消耗对方同时减少己方伤亡,但到底徒劳。
“照这架势,只怕战事又要起了。”
主帅营帐内,裴迁看着这几日以来所记录的战情,不免叹了口气。
于是连带着帐中人皆是愁容满面。
他们不傻,几万对战十几万,本就优势不大,更别提这几万里还有不少从未上过战场。
此外,江陵条件艰苦,很多士兵并不能适应这里。
敌军奸诈,常常派人来偷袭。
因而裴迁也效仿起了大梁,所谓兵不厌诈,对方搞这么一出,最好的法子就是跟对方一样耗着。
敌军总在晚上来袭,白日恐被逮到。
于是裴迁下令军中夜里多加好几支巡逻队伍,数次换守,麻痹敌军的同时,在后半夜快到天亮的时候转而领人去偷袭对方。
数次交锋过后,双方或多或少也摸清了对方的手段,自然诸多防范、留有后手。
再这样下去,只怕届时避战已经不切实际,交战无可避免。
就算再接着偷袭下去,也不过徒劳。
大梁左右占优,也懒得同他们再玩这种把戏,索性挑明了想交战。
这样一来,陷入两难处境的反而成了大祈,本就是弃子,自然是退无可退,而正面迎敌在人数上势必处于劣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虽说心知肚明这种情况下交战压根讨不了好,但敌方频繁请战,甚至直接进攻,大祈也不得不战。
裴玄伤势还未养好,自然由萧若兰照料着,最多只能参与议事,出些主意,但也没法商议太久,于伤势不利。
因而出战之人自然成了裴迁。
他带着几名得力副将迎敌,起初几天还能勉强应付,到后面,就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期间昭华也替过几次,但并不顶用。她看着裴迁伤脑筋,转身出去,头一回去拜会了这些日子只待在营帐里看书的林献。
*
帘帐被人从外面掀开,帐中人却只捧着手中的书册翻看,瞧也不瞧那边的动静。
待到进来的人走到跟前,林献翻过一页,随意散漫地问了句,“找我有事?”
昭华见她这样淡定,不自觉想到这些日子伤亡的士兵,裴迁的愁容也在眼前。
外面早已忙得焦头烂额,唯独能躲点清闲的倒成了林献。
这些日子没上战场的说到底也就三人,一个就是林献,另外两个便是裴玄与萧若兰。
裴玄身受重伤,伤势至今还未痊愈,连议事都很勉强,更别提上战场。
萧若兰贵为公主,不会武也不懂作战,只是照顾着裴玄。
这当中,最为清闲的人便是林献。
此时昭华进来,她随口问完一句后,还不待人答,帘帐又被掀开。
是进来送饭的士兵。
“姑娘,午饭。”
于是林献破天荒将书一合,朝着那边桌子扬了扬下巴示意,“放那吧。”
士兵放下便要走,不料却被人叫住了。
嗓音淡漠依旧,似是随口一提,“等等,我记得前几日送饭的人不是你。”
听着前半句,他原以为叫住他是有什么事要吩咐,直到听完后半句,这才勉强放下心来,转身同她解释道,“姑娘好记性,前几日来给您送饭的是大武,只是昨日迎敌,他受了伤,没法下床,这才换了我来。”
解释过后便接着往外走了。
先前发问的少女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献发愣的功夫,忽然间面前扫下一道阴影,于是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昭华不知何时站到身前来了,“二小姐来江陵,便只是来看书的么?”
这番话说得平静,似乎真的只是好奇一问。但细听之下,似有愠怒。
她没回,收回视线,照旧看着自己手中的书。
又翻过一页,昭华再也没法维持表面平和。
心中带着一股子怨怼,连带着话也有着几分戾气,“莫非是二小姐见了裴将军佳人在侧,心灰意冷,这才不管不问?”
这话问出,双手将书一合,林献终于又再看着她。
只是少女眼神太过淡漠,对视上的一刻,心慌意乱的还是她自己。
昭华自知失言,虽有后悔,但要她拉下脸去道歉,还不如杀了她。
于是别过脸去,语气有些生硬,“书什么时候看都可以,二小姐随我远赴江陵,难道不该先顾及眼前祸事么?”
她这些日子没怎么出过营帐,但也该从外边的动静猜测到大概才是。
至于方才,送饭的士兵更换,更是透露出现在的紧急。
昭华不信她会不知。
提到眼前,林献面上终于浮现出些许认真来,却是无端叹口气,“你想让我献计?”
“可是这件事不是已经有人做了么?”
“论江陵地势,裴迁不能再熟了。若说对战之策,裴玄已有良计,只谈当下,也够用了。”
“若有多的,空我出策也是无用。”
更何况,现在的局势还远不到那时候。
昭华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心中实在焦急,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还想再劝。
又与她聊过一阵,看她实在无动于衷,最终失望而去。
*
近日形势越来越差,虽说前时林献说过她现在出手没用,但昭华还是带着裴迁再度拜访。
因为穷途末路。
而这一次,并不算无功而返。
林献这些日子基本上都没出过营帐,就在今日,他们正要走来时,这人却掀了帘帐出来,视线与他们交接上。
只是还没等他们开口,这人却从身旁擦肩而过,淡淡的嗓音落在耳畔。
“走吧,去议事。”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满是惊涛骇浪,但到底也都只是默默压下,转身跟着她走了。
*
进了主帅营帐,抬眼扫过去,零散一些人,站的分散,似乎是因为焦虑,踱来踱去。
被这边动静吸引,便也纷纷瞧了过来。
江陵之战除了一些战将是之前靖云见过以外,其他的林献都只听过名字,未曾见过。
裴迁原想为她引荐一番,她却抬手制止了,“没必要。”
她不过是担忧裴玄的生死才来,与这些人交好对她来说本就没必要。
岂料这样一来反倒惹怒了一些自视甚高的人,其中一位稍显年岁大点的副将端的副懒散姿态,“小裴将军,这位是?”
林献看也没看一眼,就那样径直走了过去,研究起了战略图,颇不上心地回了句,“我是谁不重要,左右以后应当也不会再见了。”
“诸位若是对我不满,只需忍过这段时日便是了。”
李舟听着这么番话,原想顺势怼过,下一刻只见她取了只笔在战略图上勾画,便也顾不及自己的私怨,“你做什么?!”
他怒气冲冲过来夺笔时,林献恰好勾完,一个侧身便轻易躲过,反手递给裴迁。
李舟原本还想发作,却见裴迁冲他使了个眼色,这才不甘不愿地退下。
“二小姐这是?”
恰逢裴迁问起,她便也回头看了一眼,随口答道,“我方才所勾画的地方很重要,小裴将军可以先看看。”
“看过之后,我们再解释。”
*
少女再出营帐,较之来时,帐中部分人眼中的轻视已尽数消失殆尽,转而是骇然和敬佩。
李舟走到裴迁身旁,“小裴将军,方才听你叫她二小姐,却不知是京城中哪家的女儿?”
少女不似会武的样子,反倒一副大家闺秀姿态,虽说瞧着几分骨子里自带的傲气,却平白给人一种淡然的感觉。
京城之中,何时有了这样人物?
为何他没听说过?
裴迁瞧着少女缓缓走远的背影,垂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是礼部尚书林大人的庶女。”
却似乎比嫡女要耀眼数倍。
如果她想的话。
*
那日林献出面议过事后,军中局面似有好转,但仍旧摆脱不掉身处劣势一方。
一日军中似乎比往常要热闹得多,林献原是坐在帐中看书,时不时落子与自己对弈。
实则书也看不进,棋也下不安生,左右在想江陵破解之法。
忽然间听见外边动静,索性将手中棋子丢进一旁棋篓,随手将书一扔。
出去的时候,恰逢一个士兵路过,林献往周遭瞧了瞧,没看懂,便上前问了句,“军营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莫不是裴迁或者裴玄出了事?
营中怎么这么乱?
士兵见她问,便也如实答了,“小裴将军受了伤,现在正要叫军医去看伤。”
裴迁啊……
果然是他们其中一个受了伤,不然应当也不会这样动摇军心,整得营中这么乱。
昭华在那儿呢,那跟她没什么关系。
似乎又想起她整日未曾出过门,他破天荒好心地多解释了一句,“除了小裴将军受了伤之外,还有一件事。”
林献对军中事并不是很感兴趣,左右现在这样的局势,发生的事也不可能是好事。
坏事毁心情、乱心绪,她并不想听。
于是抬脚要往回走,却在这人再度开口的时候顿住。
“好像说,京城中那位太子少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