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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大雪覆万物,感受着雪落满身那轻的几乎不可察的重量,林献身上湿透了。
她垂着眸,看着地上的雪,纯白无瑕,从薄薄一层到覆盖一切污垢,只剩下眼中那抹白。
忽然间,看着的那块地方出现一双鞋,再抬眼,有人撑着伞,步步朝她来。
直至,伞撑到头顶,抵了漫天飞雪。
那人蹲下,抬手扫了她身上的雪,垂着眸子看她,“我们又见面了。”
女孩抬头漫不经心扫了周遭一眼,大概明白些状况,忽开口,“这伞是王婶给的吧?”
似乎嗤笑一声,“我还以为,她该是不敢开门才对。”
这话说得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裴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不敢开门?”看庄子上的人,似乎确实有些防备外来人。
眼前人忽地抬头很浅一笑,“因为这就是我希望的呀。”
“原本我想着,大家一块死了得了。”
“但这有百来户人家,一夜之间收拾干净倒是挺难的。”
“让他们就这样死了倒也挺便宜他们的。”
她自顾自笑着,“倒不如叫他们永远讨不到一个安生。”
“那么往后,恨便是爱,爱也恨。”
“所以柳庄之人,日日夜夜,防着外人,也防着彼此,永远寻不着一个心安。”
防着外来人,防着邻里,甚至防着同床共枕、朝夕相伴之人。
听着这番话,裴玄心一沉,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几岁的小女孩能说出来的话,也并不敢信,整个庄子的人变得这样竟是因为眼前这人。
漫天大雪下,他问,“你为什么这么恨他们?”
满地白雪上,她答,“因为我想救的人,费力留了半个冬日,却还是叫他们逼死了。”
这话听得人心一跳,好像这是个吃人的庄子一样。
女孩抬眼,眼中夹杂着最纯粹的绝望,“我帮不了她,她向我寻解脱,我总不能连这点心愿都全不了她。”
扯唇一笑,竟比漫天大雪还要凄凉,“所以,她带我来这人世间,就是为了让我能够在那日亲手送她一程吗?”
诸天大雪见证,裴玄无话可答。
他既不能说这人错,也不能说这人对,既不能支持她,也没立场劝服她。
似乎她没有害人性命,已是仁慈了。
静默半晌,他开了口,“今日是冬至。”
大祈风俗,冬至日临,阖家团圆吃饺子。
所以偌大柳庄,这样的雪日,也只有她一人没法阖家团圆。
这话她没处可答,也只觉得是他没话找话罢了。
但很快,还是那道声音响起。
周遭风雪似乎停了片刻,她听见有人说,“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饺子?”
于是错愕间抬眸,眼前人笑得温柔,朝她伸出手。
于是在这样的冬至日,她跟着那人离开了庄子,带着一队人走崎岖山路,来到离庄子三十米开外的地方。
有人问起她,裴玄便答,“是庄子上的人,她爹娘外出经商,这冬至日一个人倒也孤单,我便将人领过来了。”
没提她无家可归,也没提她一个人可怜。
只是怕她一人孤寂,带她走向了万千将士寻心安。
那大抵,算她平生见过,最好的人了。
担得上一句,风光霁月。
惊艳了她整个不见天光的冬日。
那人开口,眉眼带笑,我的名字叫裴玄,你叫什么名字?
她垂下眸子,掩了眼底情绪,低声答了句,我……叫柳拂音。
裴玄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点点头,声若三月天的春风,很好听的名字。
后来雪停路现,他问,要不要跟我们走?
林献抬眸看了眼远方的庄子,冷冷回了句,不。
便是步步离人远。
再回眸,万千将士中难寻一人,她这才轻扯唇,嘴角带些讽刺,低声喃喃道,“我叫林若音,是个……不太好的人。”
似乎说与谁听,但不论是逝者还是离者,注定听不着了。
她没想过离开这个庄子,不管是因为那位逝去的人,还是因为那个过客。
她还是觉着,这地方比较适合她。
至少在这儿,谁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指着她说她坏。
她没告诉裴玄的是,她阿娘走的那日是霜降。
而她生于霜降。
她的阿娘死在了她诞生那日的八年后。
那日下着连绵大雨,榻上人笑着让她放手。
于是药汤里多加了抹毒性极强的药材,她一勺一勺喂,那人笑着一口一口喝。
“阿娘,你痛苦么?”
“喝了这碗药,你就不会再痛苦了。”
于是那人也算得偿所愿。
汤勺随空碗落地,摔得粉碎,林献抬手抚上榻上人的手,竟比往日在后山上找药,徒手刨雪,还冷。
她眼角带泪,笑得凄美,“阿娘,从今往后,我都不过生辰了。”
在这之前,霜降是她的生辰,在这之后,这天只是那人的祭日。
再算不得什么高兴的日子。
所以当那人笑着找她讨解脱的那刻起,就注定了,她再也求不了一个解脱。
她抬手将那人的双眼阖上,榻上人嘴角带笑,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似乎正做着一个美梦。
林献垂下眼睑,似乎想起,这人从前对她的教诲,‘阿献,答应阿娘,一定要做个正直善良的好人。’
“所以阿娘你看,正直善良在坏人面前一文不值,只会备受欺凌。”
“阿娘,我大抵是……没法做你口中的好人了。”
于是那日有人推开门,只见跪在床前的人,垂眸淡然地看着床榻上安详死去的人。
地上满地碎瓷片,屋中全然草药的苦味。
“她……”
跪着那人起身,回眸看她,眼中不带一丝温度,“我娘死了,烦请王婶看在我娘往日对柳庄上下……诸多付出的份儿上。”
“帮她出殡吧。”
说是这样说,但除却办丧事,她没让这些人碰姜眠分毫。
“说是病死的,但前两日我瞧着精神头好些了,怎么忽然就病死了?”
“王婶先前同我说,她进去的时候啊,那小贱货旁边是碎掉的药碗,该不会是……”
闲言碎语闻风起,但她们很快无暇讨论这事。
因为后来庄子上发生了许多事,至此再难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