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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姜超看到姜一闲的一刻,心里是愧疚的。他离家三月,再回来时,发现自家妹妹不如他想的一样,还跟从前那般是个小孩子。姜一闲的眼里多了沉静和成熟,姜超本以为他的忽然出现,会引得姜一闲打他骂他,然而姜一闲都没有。
宛如是一夜之间,涉世未深的少女看破了红尘,对一切都表现得那么平淡。
姜超很想问姜一闲,他离开的这些日子,府里,朝中,都发生些什么?然而姜一闲只是微笑着淡淡道:“没什么特别的大事,我也过得蛮开心的。”
姜超不懂别人可以,但是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妹妹,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吐出的每一个字眼,姜超若是看不懂听不懂的话,这个哥哥也当得太不称职了吧……
姜超决定去问小橘子。他不计前嫌,甚至带上一盘水果去找她。
小橘子将她知道的几乎全部的事情都告诉了姜超,包括姜一闲两度下狱又被大赦。姜超听得可谓是胆战心惊,天牢那地方,他的妹妹是怎么忍受得了的?那里阴森可怖,环境恶劣,更重要的是,被下天牢的人,很少能够活着走出来,无论是哪个犯人,都有很沉重的心理压力。
“公子,要不是你离家出走,小姐也不会这么惨了。不过,好在那些日子都已经过去,小姐现在是皇帝御赐的‘女医官’,名正言顺地参与了朝政。”小橘子满怀希望,“但愿小姐多争点气,赚足了钱,咱们好把姜府扩建一些。”
姜超满怀愧疚,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他知道自家妹子一直就不爱朝廷里的那趟浑水,既然姜超他自己已经回朝,他应该把妹妹解救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天早朝,姜一闲心事重重,她的位置本是靠近闻人御的前方,心不在焉,便站错了地方。
姜一闲并非什么忧国忧民忧天下之人,她一介女流,哪儿有那么大而博爱的心灵。只是这两国一旦发生战事,牵连到的,还有闻人御,还会有姜家的每一个人。
为了保佑这次战事,姜一闲居然开始学着刺绣。等她手活儿稍微娴熟一些,她要绣个平安符,挂在床头,夜夜祷告战事顺利,大凛国不要伤亡太多。
朝中不断有人向闻人御进言献谏,姜一闲一直沉浸在自己私人小空间里无法自拔,他们说了些什么她一概不知。
忽然,闻人御说了一大串话,姜一闲如梦初醒,把思绪停留在闻人御所说之言上。
她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因为她听见他说,此次战事形势严峻,不容乐观,胜算微小,为了鼓舞士气,重振雄风,他将亲自上沙场,御外迎敌。
原来她一开始的猜测一点都没错……姜一闲心慌,步伐晃了晃,垂眸,却不知闻人御原来已经凝视她多时。
她为什么要学刺绣呢?为了保佑家国平安。但是她早就给自己下过定义,自己并非关心国家大事之人,她的心太小了,装进去一个闻人御,就不能再装天下苍生了。
她想过,如果闻人御不会御驾亲征,她就把平安符挂床头,日夜替大凛国祷告。如果闻人御决心要以身犯险,她一定会把平安符交给闻人御,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要离身。然而姜一闲一直都知道,闻人御会是一个心系天下,苍生同苦的帝王。他要御帝亲征,她早就猜到了。
古来征战几人回,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那么幸运,能从战争的开始存活到战争的结束。
朝中不乏有大臣挽留闻人御,以朝中事务繁多为由,让其留在内廷。对此,闻人御只是淡淡地叹了一句:朕意已决。
这四个字犹如重锤钉心,每每回想起来,任何一个字都让她心口剧痛。
她的脚步颠颠然,脑中混沌,鬼使神差一般,避开回姜家的方向,踏上了另一条道路。
多少天来了,上撰的家,终于再次被人叩响。
他闻到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香气,这香气对他来说印象太过深刻,他知道是谁来了。
姜一闲双眼通红,倒是没什么泪光。今日的她以女装示人,上撰微微被她惊艳。
姜一闲看到和之前纹丝不变的上撰,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上撰内心苦笑,他知道她又伤心了。上一回见她,她也是这般伤心模样。大抵她把她最脆弱最令人怜惜的一面都交予了他,上撰不知自己是该替自己开心,还是替姜一闲伤心。
“你……还有酒吗?”姜一闲哽哽涩声开口,似乎又被自己的声音给吓着,连忙捂住嘴。
上撰带着她进里屋坐下,按着她的肩膀,想把自己积极明朗的能量传递给她。上撰坚定地凝视着姜一闲的双眼:“我们认识了这么久,就算是老朋友了吧。在我面前,你没有必要伪装。我这里酒还有很多,也都是酿好的新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别太伤心,等我,我去拿酒。”说罢,上撰转身离开房间。
姜一闲木讷半晌,她的心绪仍然不知飘到何处,仿佛天地混沌初开,没有形状,也没有思想。
一丝酒香飘进来,是上撰端来两坛子酒。
他爽朗豪迈地道:“我这里的酒都很便宜,遇到知音,只愿同醉不愿醒,都当我请你喝。上一回你留给我的银两太多了,这次,只管尽兴。”
姜一闲喃喃:“借酒浇愁,愁更愁……我哪儿有什么愁,都是自己膈应自己罢了……”
上撰给姜一闲斟一杯酒,闻到自下而上飘来的酒香,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是新酿的玫瑰酒。”
姜一闲忘乎所以地喝着酒。都说酒能醉人,也能使人忘了忧伤,增添快乐。然而姜一闲把着玫瑰酒喝了不少,醉意熏熏,脑子却从混沌迷茫变得慢慢清明起来。
上撰似乎清楚她的变化,小心翼翼地问她:“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我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他的眼神太过深邃坚定,仿佛有带人穿越古今的力量,引着她的欲/望,想把心事吐露给他。
上撰看着姜一闲眼里流露出来得不舍和担忧,他知道姜一闲心有所属。同时心里苦涩了一下,没想到这样一个好姑娘,还要为他人伤神哀痛。上撰从未看过姜一闲明澈开朗时的模样,只是自己想一想,也觉得很幸福。他由衷地生出一种情愫,他想要她一辈子都无忧无虑。
姜一闲讲着讲着,忽然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只是我没想到,曾经一个对我很好的人,他骗了我。从姓名开始,都是假的。我也不知道,他曾经对我流露出的情感是真是幻……”
“既是不知真假,就把它当真。何必给自己那么多疑问,人生在世,开怀最好。”
姜一闲苦笑着摇摇头:“我做不到你这么超凡脱俗,我是个很傻的人,把一些无所谓的事情,看得过重……”她顿了顿,继续回忆,“他是敌国太子。我还道怎会有那样俊美的男子要在天牢里过活一生。原来都是我想多了,若他真是凡夫俗子,那样脱俗的气质,也不会属于他。”
“敌国太子?你是说,大泱国太子?”上撰没由来地反问一句。
姜一闲点头。上撰忽然拧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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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逃走了秦谦玉和秦无衣,明显污气浊气淡了不少。这天,连平日里大步不出流月宫的钟落落都大摇大摆地走出自己的寝殿,看到花园里争奇斗艳的花花草草,心情大好。
安媚在一旁给钟落落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谄媚道:“娘娘,这宫里如今就剩下四位娘娘,其他三位平时连陛下的影子都见不到,对娘娘您来说,真是极好的一个机会。何况您肚子里还怀了陛下的龙种,奴婢看啊,不久的将来,您就是这后宫唯一的女主人!”
钟落落噗嗤一笑,似是责备似是打趣:“安媚啊,你这小嘴,越来越甜。好在没什么人,不然你口出狂言,指不定要被谁捉拿去了问罪呢。”
“现在娘娘才是宫中最得宠的一位,谅谁也不敢捉拿奴婢,奴婢可是娘娘唯一的贴身侍女。”
安媚扬着眉毛,与钟落落对视而笑,心中得意洋洋乐极了。
“对了,安媚,陛下有没有把秦谦玉那个小践人捉拿回来?”想到这个女人曾经妄想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毒手,钟落落到如今仍是心有余悸,恨不得有个机会让她把秦谦玉千刀万剐。
安媚摇摇头,十分无奈:“主子,这两个贼人也不知使了什么迷惑计,逃过追兵的眼睛。听说风虎军都在寻他们,可是,好几天了,哪儿有什么结果呀。”
“若是陛下把她捉拿回来,本宫一定要亲自替陛下出了这口恶气,让她竖着从大泱国来,横着回她的大泱国。”钟落落眼中冒出恶意的光,暗下决心,她钟落落,一定要让秦谦玉好看。
安媚咯咯一笑,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一早就指认好了要服侍钟落落,如今看来,她的选择是没错的。虽然钟落落没有得到陛下长久的恩宠,但她肚子里有一个宝,这个宝决定了钟落落日后的妃途必然是一路高升,她这个做贴身丫鬟的,自然也少不了好处。
安媚忽然想到什么,紧跟着钟落落,道:“娘娘,今日清晨钟大人给娘娘送来一些上好的补品,让娘娘多食用,补一补身子,安安胎。”
“父亲真是用心了。”钟落落感叹。
她忽然步向一转,朝另外的方向快步走去,安媚不知她的用意,连忙跟上。
“本宫要去看望陛下,多日不见陛下了,本宫觉得甚是想念。”钟落落满怀期待地前往中宫方向,随便扯住路上一个小公公询问闻人御身在何处,那小公公好巧不巧的,正是王富贵。
王富贵一看,这不是宫里目前妃衔最高的钟嫔吗?他目光下放,看到钟落落隆起的小幅,连忙好声好气地回答:“陛下正在御书房,和姜大人谈话呢,娘娘这是要去寻陛下?您这怀着龙种的,走路可千万要当心着点儿啊!”
钟落落的关注点不在王富贵的关怀上,她的声音高了几分:“姜大人?女医官姜大人?”
王富贵摇头,忙道:“不不不,娘娘,今日来见陛下的,是真正的姜大人。”
钟落落拧起眉,并不理会王富贵,二话不说,提步快速往御书房方向而去。安媚给了王富贵一个眼神,才跑着小步追上自家主子。
王富贵有些摸不着头脑,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事在身,便一甩拂尘,昂首挺胸地离开。
彼时姜超自知罪孽深重,见到闻人御的那一刻,一言不发,马上跪倒在地。
闻人御看到真正的“大腮帮子”,如鹰皋一样锐利的眼睛似是要刺破他的皮相,除了面容相比之前黝黑一些,姜超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变化。这才是真实的姜御医,大腮帮子,粗糙皮肤。
姜超也没有请安,也没有和闻人御交流过其他。他第一句话便是:“陛下,微臣知罪,微臣前来请罪,还望陛下从轻处置啊!”
看姜超还要求自己从轻处置,闻人御就觉得他不是真心知罪,只想把姜超拖出去打几百大板子打到只剩一口气。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句话,闻人御是替姜一闲出气的。姜一闲有个济世行医的神医哥哥,却一身怪病得不到医治,莫非是姜超不知道姜一闲的怪病?那也是他做哥哥的失职。
姜超的声音有些颤抖,“活、活罪?什么活罪……”
“朕赐你杖罚三十大板,你可有异议?”闻人御居高临下,睨着姜超。虽则他责怪姜超没有尽哥哥之责,姜超毕竟是姜一闲的亲人,闻人御又下不去狠手。三十大板,以杖儆责。
姜超连忙摆出哭丧脸,苦苦求饶:“陛下,微臣有异议!”
“你有何异议?朕的惩罚太轻了?”闻人御心里倒是觉得好笑,姜超还有脸回朝见自己。
“陛、陛、陛下,有话好好说……”姜超的话音被打断,有人前来通报,说是钟嫔求见陛下。
闻人御皱了皱眉,挥手对那小奴才道:“朕在商议国事,不便见她。让她回去罢,好好休息。”
奴才的面色有些局促,听得闻人御这般坚定,也只能苦脸回去通知钟嫔娘娘。
御书房内再次只剩下闻人御和姜超。姜超也不知道吃了哪一方的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歼笑着调侃闻人御:“陛下,听我家小丫鬟说,您喜欢我妹妹啊?”
被人冷不丁戳破了心思,闻人御脸色大变,凌眉倒竖,两道凛冽的眸光直直刺向姜超。
“姜超,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闻人御带着自己也不懂的戾气,质问姜超。
不知姜超是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看到闻人御暴躁发火,他更加坚定地认为,闻人御就是喜欢姜一闲,小橘子才不会骗他呢。
姜超叩首,打着哈哈:“哎哟陛下严重了,家妹单身多年不曾有人对其倾心,微臣也只是担心家妹的婚事才敢斗胆问陛下。微臣是家中掌事,家妹的嫁娶只能微臣定夺。微臣这不是受了陛下这么多年的恩惠,不知从何报答。如若陛下真的对家妹……有那么丁点儿意思,”姜超伸出手,食指拇指之间留下一道小缝儿,示意微小,“微臣一定把家妹的婚事拖一拖!”
姜超的话很明显了,闻人御聪明绝顶,不可能听不出来他话中的意思。
他脸上的表情这才慢慢舒然下来。闻人御懒得跟姜超计较那三十大板,或者说,他觉得姜超还蛮识时务,就取消这三十大板吧。闻人御淡淡道:“姜御医,起来回话,朕有事要问你。”
姜超眨了眨眼,如大赦一般立马站起。“陛下要问什么,尽管问。”
“你可知道,姜一闲身患怪病?”闻人御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他注视着姜超,不让姜超有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逃过他锐利的双眼。
姜超感受到闻人御灼灼的眼神,不敢撒谎,也不敢迟疑。“微臣……知道。”
既然知道,你身为天下神医,为什么不替她诊治?!
闻人御心里在咆哮,面上仍是云淡风轻。从鼻子里呼出一口带着蔑视的气流,他缓缓才道:“自家的妹子,你却让她,忍受了一二十年的身体病痛?”
姜超本还想打趣闻人御,说一句一年就发作十二次,她如今十八岁,也就两百来次而已,哪儿来的一二十年。
但是闻人御周身冰冷强大的气场让他硬生生地憋回这句话,怕是只要他敢说出来,闻人御就敢取他性命。
“微臣……虽是大夫,早些年,对她的病症束手无策。因为那不是病,那是毒。”
“继续说。”闻人御漠然。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的怪病,无人可解。”姜超叹了口气,思绪又回到圣女的遗书上。
闻人御一惊,“无人可解?朕只知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既有毒药,必有解药。”说着,闻人御脸上的表情变得凌冽,“姜御医,虽则你是天下神医,话有几分重量,但朕也不愚蠢。”
姜超冤枉,他就算是敢骗阎罗老儿,也不敢骗眼前这座大佛啊!搞不好这人以后就是自己的妹夫,为了家庭关系的和睦,姜超也不能欺骗闻人御啊!
“陛下,微臣不敢欺瞒陛下,事实确实如此,也许她身上的毒有解药,但是,世界上唯一那个能够制出解药的人,死了。”茧颜之死,到底给世间带来什么得?什么失?
闻人御喃喃,“那她,还会继续承受月满之夜的痛苦,直到她生命的终结……”
姜超也是叹息一声,自家妹儿命中的劫数,怎能是他等凡人可以改变的。
“朕想知道,你知道的一切。”
姜超犹疑了一下,权衡思量一会儿,才道:“好。”
姜超便把自己和姜一闲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了闻人御,他为什么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呢?姜超相信缘分,他今日怎么看闻人御怎么顺眼,这小伙子,肯定将来是他唯一的妹夫。把自己和妹子的事情告诉妹夫怎么啦?
姜超没什么头绪,想到什么便跟闻人御说什么。
闻人御打断口若悬河的姜超:“你说到茧颜,她是曾经的盟主夫人?”
姜超点头。
“朕这里有半份武林盟主的遗书,你需要看看吗?”
姜超心里一个咯噔,他知道闻人御所说的“半份”遗书的由来。
“其实,武林盟主的遗书,是微臣将它一分为二的……”
“……”
“是这样的。微臣身为武林盟主的义子,本是要好好地将义父的遗书封存,但是因为他死因不明,微臣想制造江湖上的流言,发动江湖人士去查清原因,才出此下策。”姜超抱歉地笑着,“但是,现在却已经不查而清了。因为义母也留给我一封遗书,里面交代了所有的事情。”
当晚,闻人御失眠了。
他在第一次知道姜一闲身怀怪病的时候,就觉得她的身份不是姜家小姐那么简单。
闻人御干脆不睡觉了,趁着夜色,飞檐走壁,在皇宫里潜行。
他好些日子没来汀花楼,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新的事情发生。
月妈妈来见闻人御,恭敬行礼。
“对了,月侵,武林盟主遗书之事,你不用去查了。”
月侵从不过问“为什么”,只要是花主交给她的吩咐,她一律照做。
“最近可有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
月侵不卑不亢,答道:“回花主,确实有。不久前,一个声称是四隐阁人的男子在城南公然招纳武林人士入阁,不少武林人士流入四隐阁,对我汀花楼造成一定的威胁。后来,朝廷也来民间征兵,征兵条件皆是,江湖武林侠者优先。”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