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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认为,依照太后的脾性,她一定会坚持将汤药灌进兰颖儿嘴里的时候,太后却突然起身,掩唇打个呵欠,对着跪在地上的兰颖儿淡然道:“你跟哀家进来一下,哀家有话要问。”
兰颖儿如逢大赦,忙不迭地爬起身来,看了一眼身后仍旧战战兢兢的兰丞相,似乎心里一凛,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怯怯地跟随在太后身后,向着太后的寝宫走过去。
宫人和太监“吱呀”一声闭了寝宫的门,将兰丞相担忧而又焦灼的目光隔绝在外。
普宁宫里也早就生起了炭炉,熏腾起一阵一阵的热浪。我们几人候在普宁宫的大殿里,俱都沉默着各怀心思。
兰丞相袖手站在地上,低垂着头,坐立不安。他的额头还有鼻尖已经沁满了汗珠,明显能够看得出来,他心里的焦灼和挣扎,就如被炭火舔炙的水壶,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
皇上将头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言,闭目养神,一派泰然自若之态,明显胸有成竹。
凉辞直起身,端起手边的茶,微微皱了皱眉,又放下。我知道,他对于茶水最是挑剔,不喜欢喝冷茶。而大殿里的宫人早就被尽数屏退,所以我上前,用手探了探茶壶温热,重新从炭炉上换了热茶,给他续上杯。他向着我比划了一个“安心”的手势。
我七上八下的心瞬间就熨贴下来,趁着没人注意,放下水壶的时候,将郭公公塞给我的小纸团投进炭炉里烧了。心里早就明白了纸团里那个字的含义。
郭公公给我的纸团,我刚才在进普宁宫的时候,已经偷偷展开看过了,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兰”字,应该是仓促间写下的。原本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郭公公究竟何意。后来进了宫殿,太后开门见山向我问话,我就隐约猜到了皇上和凉辞的计划和用意:除掉兰丞相。
剪除太后在朝中的左膀右臂,那么她的顽固势力也就自然而然分崩瓦解。到时候皇上再逐个击破,也就可以巩固自己在朝中的政权了。那样,凉辞起兵的罪责才会有转机。
而兰丞相老奸巨猾,做事从不留把柄。太后对他又是颇多偏袒,若是走寻常方法,搜集他的罪证,无异于隔靴搔痒,根本就扳不倒他。如何能够令太后与兰丞相心生隔阂?这才是关键所在。
看今天太后反应,我们应该是歪打正着,令太后心里对兰丞相生了疑虑,恼羞成怒了。看来当初兰颖儿为了除掉我,对太后所做的手脚,必然另有隐情。
只要我们审时度势,再适当地加一把火,太后与兰丞相反目应该已成定局。只是不知道,她单独将兰颖儿叫进寝宫里,究竟为何缘由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夜已经深了,更声响起,我与凉辞昨夜行了一夜路,身子最是困乏,难免有些呵欠。
太后寝宫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太后面沉似水地从里面走出来,拧着眉尖,满是疲惫。
兰丞相拧过身子,焦急地向着门里张望。
“太后,颖儿她?”兰丞相不见兰颖儿的影子,忍不住担心地问。
“喔,没事,不过是睡着了,睡得挺香沉,我不忍心叫醒她,就让她在我寝宫里歇着吧。”
兰丞相察言观色,讪讪地陪笑:“这孩子果真不懂事,怎么能在太后您的寝宫里休息呢,多亏太后您老人家宽宏,不与她一般见识。”
太后冷冷一笑,算作回答,然后扫视屋子里众人一眼,略带疲惫地道:“今天天色实在晚了,皇上日理万机,明天还要早朝,龙体要紧,赶紧回去歇着。我已经吩咐下去,准备好了房间,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我和师傅闻言不禁面面相觑,我和师傅乃是女眷,留宿宫里不算违背礼法。凉辞乃是皇室中人,太后所出,也是合情合理。唯独这兰丞相,一个外臣,怕是于理不合吧?
兰丞相亦是明显一愣,有些惊愕,也有些复杂。但是,太后的懿旨谁敢违抗?也只能同我们一起,向着太后跪安,然后跟随着宫里小太监,回到安排好的休息之处。
更没想到的是,太后竟然将我们几人完全隔绝开来,包括我和师傅,也一人一个院子,而且都派了御林军把守,莫说进出不得,就连讯息都闭塞了。
我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帐顶,将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很明显,太后已经对兰丞相起了防备之心,否则就不会将他留在宫里,名为休息,实为软禁。
而且,太后分明是故意将我们完全封闭起来,堵塞我们耳目,禁止有什么消息传播或者泄露。
难道,兰颖儿果真催眠了太后,掌握了太后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成?
太后能在这步步惊心的后宫里安身立命,从先帝的三千粉黛中脱颖而出,又处心积虑地辅佐长子顾长安登基为帝,其中必然有太多肮脏的,令人不齿的交易。若是兰颖儿当初催眠太后的时候,没有什么好奇心也就罢了,否则,哪里还有命在?
后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醒过来,心里有事,再也睡不着,索性起来洗漱。
听到院子外面已经有人在来来往往地走,有些急促,但是压低了声音,听不太真切他们的议论声。心里担心是凉辞那里再有什么变故,就打开房门走出去。
院子外面守卫的士兵,见我走出来,有人向着我一揖:“十一小姐怎么醒的这样早?”
眉眼陌生,但说话客气,语气恭谨,令人平白而生好感。
我笑着应道:“睡觉浅,听到外面有人吵吵嚷嚷的,就起来了。”
“这些奴才惯会大惊小怪,一再叮嘱着,还是扰了十一小姐清梦。”那人谦和一笑。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嗯,听说是兰贵妃昨个夜里偷偷从普宁宫跑出来,受了点惊吓,好像精神不太好了,有些失常。”
“啊?”我不由一惊,怎么会这样?昨个走的时候,兰颖儿不是还好好的吗?那汤药就算再烈,也总不至于使兰颖儿精神失常。
定是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或者说,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我见那士兵是个和颜悦色,好说话的,因此继续装作漠不关己地问道:“那兰丞相岂不心疼死了?”
士兵左右张望一眼,方才压低声音道:“安乐侯府二哥特意传过来的消息,说是兰丞相今天一早就得了信儿,然后向太后请命,将兰贵妃接回丞相府将养,但是太后不允,说是兰贵妃已经是皇室中人,哪有回丞相府的道理?兰丞相最是疼爱着女儿,因此悲痛欲绝,正跪在普宁宫前,跟太后僵持不下。”
我就说,宫里侍卫大都凶神恶煞,这士兵怎么对我这样和善,原来竟是安乐侯府交情。
我心里一阵唏嘘,委实有些出乎意料。显而易见,兰颖儿的失常定然是太后手脚,否则怎么会这样巧合?而且一点惊吓,就能令兰颖儿受惊失常?
我们能想到的,兰丞相定然也心知肚明,他原本应该是打算忍气吞声,息事宁人,将兰颖儿接回丞相府调理的,没有料想到,太后竟然这样慎重,即便兰颖儿已经精神错乱,也不放她回家。
兰颖儿究竟知道了什么,竟然令太后这样忌惮?
一上午相安无事,只有两个小太监用食盒送了饭菜,一声不吭地放下就走,稍等上半个时辰,再静悄地进来端出去,话也不肯多言一句。
过了午饭时分,门口的那个相熟守卫借着换班巡逻的机会,偷偷带给我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兰丞相爱女心切,触怒了太后,被一杯鸩酒赐死!
我们原本只是想扳倒兰丞相在朝中的势力,但是委实没有想到,太后竟然狠下杀手,直接当机立断,取了兰丞相性命。
一日之间,丞相府彻底地完了。太后在明知,杀了兰丞相,如同断了自己的右臂,元气会大伤的时候,仍旧痛下杀手,斩草除根。可见,兰丞相的存在,对于太后来说,必然是一个致命威胁。
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没有什么可以感叹惋惜。更何况,兰丞相的死对于凉辞来说,乃是好事。但是,从兰丞相的死,我敏感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太后这样心狠手辣,会不会顾念母子之情,轻易饶恕凉辞一怒所犯下的过错呢?
提心吊胆,一直到夜幕降临,用过晚饭,仍旧没有什么动静,太后应该是因为兰丞相的事情焦头烂额,暂时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们仍旧被限制了自由,这是被软禁了。
夜,万籁俱寂,就连呜咽的北风都停止了哞叫,树枝和枯叶也安静下来,有些静得可怕。
宫里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但是我知道,底下暗潮汹涌,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夜里,恐怕会有什么变故吧?
我心惊肉跳,不敢安睡,和衣而卧,支着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
过了两更,听到院子里传来轻如棉絮落地的声音,向着我的房间径直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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