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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装了。他们都走了。”
回应她的,一开始只有嘶吼不止的风啸。良久,躺在地上洛基仍闭着眼睛,只有嘴角牵出一丝笑意。那样子既像是欣赏,又有点儿像是个恶作剧刚刚得逞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的?”
安琪苦笑一声:“那不重要……”
她顿了顿接着道:“你现在自由了。”
“自由了?”
洛基讽刺地“呵呵”了两声,继而气喘着越笑越大声。直到他睁开眼睛,半撑起身子,揭掉盖在身上尚留有托尔体温的红色斗篷笑的声嘶力竭,眼泪却顺着眼角慢慢淌下来。
安琪皱眉看着他。
她不明白那种邪恶的癫狂和脆弱的优雅,怎么会在一个生命身上结合的如此完美。
孩子与天使,欺诈者与恶魔。
安琪忽然明白洛基说的对,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吗?”
洛基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着自己停下笑,淌过泪痕的脸逼近身侧安琪的面孔一字字问道。
安琪脸色苍白,额角隐隐有冷汗淌下来。
她一瞬不瞬地和洛基对视,轻轻抿着嘴唇:“洛基,你把自己困在名叫仇恨的囚笼里。如果你不肯放自己自由,谁也帮不了你。”
洛基的笑意一点点消失,眼神黯了黯,没有说话。
良久,他屈起长指轻轻扫了扫安琪的鼻尖。
接着深吸口气长身而起,居高临下向仍然跪坐在地上的安琪伸出右手。
他苍白俊美的脸上神情倨傲,凛然而尊贵。
“起来。跟我走。”
“中庭人,我赐予你跟随我的荣耀,用你一生见证我的自由。”
安琪愣愣仰头看着他,看他微微扬起的下巴,锋利的线条,柔软的眼神,那里住着个孩子,他却想当国王。
安琪微微闭上眼轻笑一声。她撑着膝盖,自己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步不让地注视着那双令人不知不觉就会沉陷其中的绿眼睛。
“洛基,你还是不明白……但我……”她顿了顿,咽下后面一个音节,“我很感谢你。祝你幸福。”
言罢,安琪努力挺直背脊,转身向托尔和简离去的反方向大步走去。
洛基仍站在原地。
他的自卑令他痛恨被人拒绝,而不容亵渎的骄傲又令他无法开口挽回。
他两颊的咬肌抽紧又放松,如是几次。
终于怒吼出声:“你要去哪!?没有我的允许你哪也不许去!”
安琪脚步顿了顿,深吸口气,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
“站住!”
洛基大步追上她,抬手去抓少女肩膀。
安琪矮身向侧躲过,猝然回头,努力抿紧唇角让自己看起来面无表情。
“别跟着我。”
她手里攥着匕首态度强硬地威胁道。
洛基勾唇冷笑一声,弓步向前,一手去拿女孩手腕,一手去夺匕首。
安琪踉跄着向后退了一大步,几乎摔倒在地,一抬手却将短匕狠狠刺进自己的小腿。
洛基闷哼一声,按着自己突然流血不止地左腿单膝跪地。
安琪剧烈地喘息,盯紧洛基,步履蹒跚地向后倒退:“我说了!别跟着我!”
洛基微微抬头阴鸷地盯着对方。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安琪咬紧嘴唇,不知不觉已经尝到自己唇边腥咸的血渍。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瓶伤药丢到洛基面前,大声道:“我答应过你拿回项链就帮你重获自由,现在你自由了!就这样吧,洛基。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不会再见了!”
洛基紧紧将薄唇抿成一条线,大声怒吼回去:“你自以为你说了算吗!?”
他深吸口气,用食指虚点着不远处的少女,恶狠狠道:“安琪。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听话跟我走,我可以像托尔对待简一样对待你。但如果你现在敢转身逃跑,无论上天入地,逃去九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我都一定会把你找出来!”
安琪愣了片刻,手在斗篷下按紧胸口,气极反笑:“洛基,你不是告诉托尔,已经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吗?”
洛基眼神闪了闪,缓缓站起来轻笑一声:“我和他不一样,我的心已经碎成一块块,再也不可能更痛苦了。”
安琪定定看着他,感觉眼角酸的发疼。
“那你就留着你那支离破碎的心,一个人孤独终老去吧!”
吼完这句,安琪咬紧牙关转身就跑。
直到娇小的中庭少女跑的再也看不见了,洛基从地上拾起药瓶,将“治疗石”捏碎散在小腿及骨深的伤口上。眨眼间,伤口便愈合结痂。
他知道现在追上去,自己也捉不回安琪。
但是没关系,他还有的是时间,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不需要自由,他需要的是那个“生而为王”的承诺。
他在凛冽的长风中又站了一会儿,俯身拾起托尔的斗篷。
——托尔,我现在做的一切都不再为了奥丁。母后已死,九界之内再也没有我的归所。
他在斗篷的边角摸到一片潮湿,抬起手才发现染在红色斗篷上的是尚未干涸的血迹。
洛基愣了愣,托尔的体质决定他即使受伤,也不会流出这么多血。
他用脚尖在砂石地上扫了扫,安琪刚刚跪坐过的地方,地上留着一大滩血渍。
————
安琪慌不择路,只管闷着头向前跑。
她右手贴着衣服按紧胸口正中两根肋骨之间。
就在刚刚鬼面抱杀洛基,用长刀刺穿他身体的位置,豁然有一处一模一样的伤疤。
那里上过药,虽然仍隐隐作痛,但已经结痂。
呵。
洛基居然问她怎么看出一切都是假的。
——怎么会不知道呢?明明你的伤都在我身上。
安琪的能力,事实上不止可以把自己受到的伤害转移到别人身上,也可以逆转过来,在她自愿的情况下替别人承受伤害。
活人还是活己,都只是一念之间。
而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甚至不清楚自己脑袋里想了什么,只记得洛基那双温存带笑的绿眼睛。
当她在简的搀扶下缓缓委顿于地,一度以为自己即将不久于世。
都说人死前脑袋里会闪过许多画面,可她看见的,只有那个蜷缩在监狱角落里孤独而无助的神祇。
那个少年脆弱的小王子,他被自责和悔恨蚕食,用幻术筑成一触即碎的壳、用虐待自己的方式宣泄着无处可依、无家可归的厚爱。
安琪游走于相对而言的真实世界与平行世界之间,每一次任务开始前她都会提醒自己,无论你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你唯一的真实就是你的弟弟。
你要回去,路上的风景再美也不是归途,你有不能饶恕的罪。
可这一次,她还来不及用理智提醒自己,心却为意志做了决定。
然后剧痛席卷上来,简急切的叫声在耳边回荡。
直到掌心下的热血汹涌地冒出来,一切外在的感官都变得迟钝而滞涩,心跳声仿佛大得震耳欲聋。
安琪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死,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急救的“治疗石”,捏碎了揉在伤口上。
感谢阿斯加德堪称“生死人肉白骨”的外伤药。即使他们一切用于享乐的科研成果都落后于地球,但起码医疗技术足够甩中庭数个世纪。
狰狞可怖的刀伤就在安琪的指缝间奇迹般的愈合,只留下一条蜿蜒的伤疤。
她披着黑色的斗篷,献血淌过后只留下了更深的印记。
安琪虽非刻意,但一切发生地都很快,简又被诅咒战士死前的嘶吼吸引了注意力。安琪在斗篷的遮挡下上药疗伤,等她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缓过气来,简却并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幻影也好、真实也罢,洛基在安琪眼中被刺穿的那一刹那,她心甘情愿为对方承受了致命的一击。
也许是因为洛基幻化的假象并不能完全达成安琪能力实现的条件,也或许是因为真实的洛基并未承受足以致命的伤害,那一刀并没要了她的命。
然而洛基仍然躺在地上装死。
一开始安琪觉得愤怒,可当她彻底回过神时,她听到洛基不住对哥哥说着抱歉。
失血后的疲倦和无力涌上心头,安琪愣愣看着不远处将濒死表现在每一个细节中的洛基——仿佛他真的曾经无数次演练过自己的死亡。
安琪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拆穿他又能怎样呢?
这对兄弟中,真正需要得到对方谅解的其实不是洛基,因为托尔从没有真正怨恨过他。或许只有在这种生离死别的情况下,洛基才会说出一些心里话。
安琪脑袋里装着混沌不清的念头,一直向前走。泪水从颊边滚下来,也浑然不觉。
直到冷风吹的她浑身一个激灵。
眼前昏黑阴沉的瓦特海姆天际陡然一亮,彻头彻尾如刀割般的寒风贴着黑色的长绒斗篷吹进她的脖子里。
安琪后知后觉地举目四顾,眼前竟是一片冰雪覆盖、晶莹剔透的瑰丽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