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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主簿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就先一步起身告辞了。他这回卖了两个大大的人情,成功结交了县中德高望重的大儒秦老先生,以及与绥德知州相交莫逆的吴少英,心满意足。
交好了秦老先生,这米脂县内就不会有人寻他麻烦,还与秦家门生都拉上了关系,今后儿子求学交友都方便多了。
交好了吴少英,米脂县在绥德州辖下,绥德知州正是他的顶头上司,更别说吴少英在国子监多年,想必也结识了不少出身国子监的官员。有他牵线,今后还用得着担心官场人脉么?
果然做好人,是有好报的。
齐主簿面带微笑,捻着胡子,施施然离开了王家宅子。
吴少英没有跟他一同离开,因为接下来就要谈到家务事了。他还有别的事需要跟秦老先生说清楚。
他劝秦老先生:“老师与学生想必都想到了同一个人,只是若没有证据,倒不好给她定罪。”
秦老先生沉着脸道:“把那卖花婆子押回家里,叫她一个个认人,总有认出来的时候!”对了,二儿媳的娘家兄长在县城里还租了个小院暂住,虽然他此刻送梓哥儿姐弟俩回大同去了,但必然也留了人手看房子。那些仆人也不能漏过去。因为相比住在秦家大宅里的二房仆人,这些人出入办事更方便。
吴少英淡淡一笑:“光靠一个人证,只怕还有不足。不瞒老师,学生其实还找到了另一名证人,只是方才齐主簿在,不好让他知晓。”
秦老先生怔了怔,有些意外:“是什么人?”
吴少英道:“老师一看便知。”他起身走到门边,扬声说:“带人进来。”只见一名四十岁上下身着粗蓝布衣的高壮汉子扯着一个女子进了前院,一路带到了书房门外。
那女子身上还披着黑色的斗篷,天黑灯暗,秦老先生乍一看,没认出是谁,正在疑惑,便看到那女子跌跌撞撞地扑进屋内,哭着跪伏在地:“老爷!老爷救我!”
居然是翠儿!
秦含真在里间大吃一惊,虎嬷嬷也是意外万分。翠儿被撵出秦家后,听说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子都过得不太好,村里的人议论纷纷,都在说他们家的坏话。翠儿父母商量过后,就带着女儿去邻县投亲了,走得很匆忙,家里的房屋也没变卖,只带走了衣服细软。村里的人都说翠儿定是从秦家偷了很多值钱的东西,早早变卖成了银子藏起来,生怕秦家发现后要回去,才带着父母逃走的,连家当都不要了。关氏“头七”那日,他们就走了,没人再听过他们的消息,怎的吴少英会把翠儿给找回来呢?
翠儿的黑斗篷在她哭泣伏倒的时候,已经脱落了大半,露出底下褴褛的破布衣裳来。她形容十分狼狈,脸上、手上都有许多伤痕,从她刚才扑进屋里的动作看,似乎腿上也有些行动不便,很有可能受了伤。
秦老先生震惊不已:“你怎会变得这般模样?!”
翠儿大哭着说:“我是被二奶奶骗了!她叫泰生嫂来找我,叫我带着爹娘先到外地住一阵子,等二奶奶回大同的时候,就会把我们一家捎上,这样二奶奶不必回禀太太,就能将我带走。我们一家也能跟她到大同享福。我真的没想到,二奶奶派来领路的人刚把我们带到偏僻的山路上,就亮出刀子要砍人了!我爹我娘带着我一路逃亡,还好遇上表舅爷的家人,才保住了性命。我爹摔断了腿,我娘背上挨了两刀,还不知能不能活呢!”
秦含真在里间已经目瞪口呆了。
秦老先生又惊又怒:“这话当真?!老二媳妇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真的是真的!二奶奶她……”翠儿犹豫了一下,看向吴少英。
吴少英淡淡地说:“你只管将你知道的事说出来,老师自会为你做主。”
翠儿呜咽一声,颤抖着声音道:“二奶奶……二奶奶怨恨大奶奶总是揪着章姐儿推桑姐儿下坡的事不放。太太还提过,二奶奶偏心女儿,为人又刻薄,怕她把梓哥儿给教坏了。如今大爷没了,只留下一个闺女,断了香火,不如把梓哥儿过继给大奶奶,算是大爷的儿子。二爷横竖还年轻,总会再生儿子的。就当作是二房害了长房的女儿,赔一个儿子回去。二奶奶说,她绝不会把儿子给了大奶奶,又怕大奶奶不依不饶,真个害了章姐儿,所以……要坏了大奶奶的名声。二奶奶说,只要大奶奶被赶出秦家,长房没了人,也就没人能逼她过继儿子,舍弃女儿了。”
秦老先生冷笑:“就为了这个,她派人在县城四处传播谣言?!”
翠儿眼神飘了一下:“不……不是,谣言的事,是在大奶奶死了之后,二奶奶才吩咐下去的。先前……二奶奶安排的是别的……”
秦老先生厉声喝道:“那还不快从实招来?!”
翠儿抖了一下,害怕地伏下身去,支支唔唔地不敢多说。
秦含真在里间听得糊涂,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翠儿怎么又不讲了呢?难道有什么更为难的地方?
这时候,吴少英主动开了口:“老师莫急,这事儿学生也知道一些。这丫头是因为贪图小利,被府上二奶奶收买背主,因此不敢老实招认罢了。待学生为您一一道来。您还记得……在师兄百日祭前两日,学生曾奉姨母之命,前往老师府上询问祭礼安排么?”
秦老先生记得有这么回事,里间的虎嬷嬷也记得。秦平的百日祭,关家身为岳家,依礼也该出席,所以要提前两天问明白具体的安排,好确定出发的时间。这种事儿本来应该是关大舅来办的,不知为何,关家人竟没来,反而是表亲吴少英孤身骑马来了。他还给表外甥女秦含真带来了一些药材,希望能给她带来一些帮助。
吴少英道:“那日学生看完了桑姐儿,就去与王复林、于承枝两位师弟说了一会儿话,不料天忽然下起大雨来。进县城的大路都是土路,淋了雨更加泥泞难行,老师就留学生在府上借宿一晚。”
秦老先生素来有收留清贫学子在家中住下的习惯,后来因秦家大宅在城外,来往不遍,就连家境还过得去的学生,也有住在秦家的例子了。秦家下院的学堂后头,有个跨院,里头四间窑洞,地方都还算宽敞,盘了大炕,一间也能住个三四人。
秦家这几个月办丧事,秦老先生无心教学,大部分学生都散去了,只留下二三人,有的是因为家远又清贫,有的却是想要为师长尽一份孝心。这点人住四间窑洞,自然是有富余的,吴少英借宿当晚,便独占一间。
那天夜里,天黑不久,翠儿就前去寻吴少英,言明大奶奶关氏有请。吴少英虽然不解,但因为那时候还不算太晚,关氏又是他嫡亲的表姐,素来亲厚,便跟着翠儿去了中院。
中院地方不大,有外书房、客房还有茶房等在,其实就是平日有人来的时候,秦老先生待客的地方。不过当时秦家几乎处于闭门谢客的状态,很少有人去中院。关氏让翠儿请吴少英去见面的地方,正是中院的书房。
关氏没多久就到了,先是跟吴少英说了些家常,讲讲两人小时候的情份,接着就跟吴少英说,她与妯娌不睦,二房何氏刻薄,女儿又伤重,身上没有子嗣,怕今后日子难过。她听说表弟快要补官了,如果能有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娘家的助力,对上有二叔秦安撑腰的何氏,也能有点底气。她将亲生女儿与娘家父母一道托付给了表弟,求他将来多多照应他们……
秦老先生听到这里,打断了吴少英的话:“这是何故?大儿媳跟你说这些,莫非……”
吴少英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含泪点了点头:“可恨学生当时懵然不知,还以为表姐真是被何氏逼迫,希望能从娘家弟弟那里得些助力。学生当时答应了表姐,一定会护着桑姐儿,护着关家姨父、姨母,哪里想到……表姐其实当时就有了轻生之念,私下将学生请去说话,就是为了托孤啊!”
秦老先生闭了闭眼,心中一阵难过。他真的不知道……真的没看出来。直到大儿媳自尽的前一日,她看上去还是行止如常,半点没露出异样。哪里想到,她其实早有死志呢?如果他能早一点察觉……
吴少英低头拭了拭泪,又继续哽咽着说:“学生与表姐说完话,也就离开了,并不知道后头如何。直到……昨日见了翠儿这丫头,才知道还有后续!何氏那贱人,竟然……竟然以此为把柄,在表姐面前诬陷她夜间私会外男!”
秦老先生一惊,看向翠儿。
翠儿抖了抖,迅速看了吴少英一眼,才哭丧着脸说:“我不是有意的!二奶奶吩咐我时时留意大奶奶的动静,怕大奶奶去找太太谈过继的事。我见大奶奶跟表舅爷见面,不知道有什么不对,就告诉了二奶奶。二奶奶叫我去偷了大奶奶的贴身衣服和首饰,在上头做了些手脚,就拿着东西去跟大奶奶说,她夜里跟外男私会,那些贴身衣物和首饰就是捉奸的证据,若是大奶奶不照着她的意思做,就把她的丑事传出去……”
秦老先生猛然站起了身:“你说什么?!”
里间的虎嬷嬷飞快地抓住了袖中的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