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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云卿今个说的话总叫我在意,混混沌沌想了一通,终不得要领。情况的发展几乎不存在变数,我总不能因为他一句话坏了陛下的好事。老老实实呆在书房将礼单拟定完毕,大聘足足一百二十八抬,瞧得我呼吸不畅,心尖滴血。阿喜进屋来斟茶,顺道同我道陛下回来了。
我咬着笔杆,眸光恋恋不舍在礼单上再晃了一圈,起身朝陛下那去了。
礼单之事,我仍是不便接这个手的。旁的不说,我与陛下并无血缘关系,说为他持家布置,实在轮不上。如今陛下以公务繁忙为由,暂将婚礼事宜给我打理,但司凝雪显然没将我与陛下的关系想的那么单纯,我若真越俎代庖,免不得会被她借题发挥,再不济也会记恨在心。
她往后就是这个王府的女主人了,我总不能留个话柄在她手中,容她有机会挤兑我。
礼单是已经拟好的了,我不至于为了向司凝雪示意无害而拒绝为陛下分忧,只是打算同陛下商量一番,就不要对外宣称我的“功劳”了。
行至陛下的房前,守门的小厮让我先等一等,说是有裁作在为陛下量体,定制喜服。
我揣着礼单在阶梯下站着,听罢折过身朝向庭中景致,随意瞅瞅,全做打发时间。
冬季过了大半,还有些残余的冷,好在今个出了大太阳,站在阳光下头便暖意洋洋。
季云卿从长廊那头绕过来,见着我道了句果然:“寻不见你,就知道你定然和殿下在一起。”
我心虚瞟了眼守门的小厮,干咳了声,“师父有事吗?”
他说有,挨着我立着,笑得叫人摸不着头脑:“我编了个蝴蝶戒指,给你的,瞅瞅看好看吗?”
季云卿说着,将手心里的草戒展给我看。那小小的东西,说是蝴蝶戒指就当真有点勉强了,毕竟只是草叶编制而就,但好歹有个大概类似蝴蝶翅膀的形状,指环的大小同我的手指一般无二,倒还是挺好看的。
我沉吟着接过,沉吟地偷偷扫一眼偷看的守门小厮,沉吟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他避人耳目般意有所指的瞥眼守门小厮,那小厮果然掉过头去。季云卿便拉着我往中庭让了两步,在我耳边小声道:“今个丞相府把司凝雪的生辰八字送过来了。虽然上头有主天师过目,婚礼的仪式总还是要到位。我算了一下,她同你相克得厉害,你带着这个,有备无患嘛。”
我就道这戒指上头掺了道晦涩不明的气息,八成是他在上头做了手脚,将那草戒套在手指上,打量一番,奇道:“带上这,就能同她和睦相处了?”又转眸,“你不是道她不会入咱们王府吗?”
他笑吟吟地拍胸脯保证:“放心,为师哪会骗你?”
我晕晕乎乎应了,见他交代完后悠哉离开,低头仔细瞅了好一阵那戒指:我也是习鬼修的,怎么就不知道还能有防八字相克的东西?
不多时,房门为人从里拉开,里头的小厮躬身道:“小姐,殿下唤您进来。”
我整了整衣裳,迈步入内。
裁作收拾好了东西,与我打了个照面便离开了,陛下正站在铜镜前头整理外衣:“御令下达,天镜宫那边将婚事催得急,你手头的事可还忙得过来?”
这还是陛下第一次主动在我面前提赐婚的事,我执礼单上前,斟酌一番道:“还好,大聘小聘的礼单我都一同整理出来了,都是经王管家的手安置的,我只是再细查了一遍,帮不了多少忙。”
陛下透过铜镜看我,闻弦歌而知雅意,久久才道:“确是我有失考量了。”
我复道:“我资历尚浅,没主持过这样的大宴。这又是哥哥人生第一遭的大事,出了点差池可怎么担待得起?我胆子小,不敢担责任,却愿意在一旁辅佐学习的。”
陛下将衣襟理好,恩了声:“也好。”转而朝向我,“礼单搁在桌上就好,我迟点会看的。”
他眸光清浅而幽定,即便是毫无含义,亦能看得我心底一跳,忍不住躲开视线,垂头挪到桌边。
“谷雨。”他忽而轻轻开口,“其实我没那么想当皇帝。”
我始料未及,大吃一惊抬起头:“怎么呢?”
他见我面上的错愕,眸底轻轻一颤,小心翼翼收敛了些许情绪,略带自嘲笑了:“没什么,近来事情太多,有些倦怠罢了。”
我的确是惊愕,无论是上一句还是这一句都不似是陛下能说出来的话。他本是坚毅高傲之人,又怎会说出放弃的言语?
在我看来,陛下理所应当是要坐上那个位置的,君临天下,光芒万丈。若只因一个司凝雪的从中作梗而放弃皇位,她实在不配。
附和着:“近来事情一件接一件,的确伤神,哥哥也不要想太多。”一指旁近的座椅,谄笑着,把握好每次套近乎的机会,“要不哥哥坐下,让我给你揉揉肩吧。”
陛下没吭声,过来坐下了。
我忙挽了挽袖子,身子贴在椅背上,伸长了手给他垂肩,一面继而道:“哥哥可是不喜欢司凝雪这般手腕逼婚?叫你觉着没面子?”
陛下似笑非笑的呵了声,“还好。”
我瞥了下嘴:“对呀,您瞧着也不像那么面薄得人。”稍微俯下身,小声道,“而且哥哥有什么可烦的呢,等你以后登了九五之位,广设三宫六院的,嘿嘿嘿,现在娶谁,顺不顺意又有什么打紧的呢?嘿嘿……”
我没嘿完,便给人捏住了脸,那指尖用力,叫我吐了半个的嘿字卡在喉咙里,上下都出不来。
陛下眸光深沉几近阴郁地凝着我,明明是同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可那眸中孕育的气势太强,情绪又太过浓烈陌生,仿佛随时都可以将人湮没。
我以为他会出声呵斥我,可没有,他一句话都没说,像是话到嘴边,又顾忌着什么说不出口。
他仅是隔着薄纸的距离静静凝视着我,眸子里是我的影,深沉卷积着暗涌的阴郁仿佛被什么生生压抑住,终是一点一点消退下去,恢复了宁静,指尖的力道也散了些,仍是长辈淡淡训诫的口吻:“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姑娘家说话要含蓄?”
我被他昙花一现的雷霆大怒惊出了一身冷汗:“我,我错了。”
“如若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他朝我皮笑肉不笑地露了下雪白的牙口,风轻云淡,“我打断你的腿。”
我腿一软,差些没从椅子边摔下去。
伴君如伴虎啊……
……
我连着几夜都做了噩梦。光怪陆离的,但差不多都有一样的结果。
譬如,不知怎的我偷到了陛下的寝房,偷偷摸摸在他身边睡下了,睡着睡着陛下醒了,一脚将我踹到床下头。我晕头转向还没缓过神来,只听耳边阿爹骂了一句“淫贼。”便是手起棒落,“咔”砸在了我的腿上,我哇地就醒来了。
又譬如,梦里头我与陛下成亲,坐在喜房里头一派悸动地等着他。直待他终于将我头上的盖头挑开,朝我冷冷一笑,问:“谷雨,你腿还想不想要了?”我心底一惊,往腿下抹去,空荡荡一片没有了,吓得我嗷一声,又醒了。
我不堪其扰,夜里都不敢再睡了,全神贯注修炼,连着几天没敢再见陛下。
数不清第几次,我在花园散步时眼见地透过稀疏草叶,瞧到凉亭那头依稀的衣角,掉头提着裙子就跑。
这厢我刚刚跑到狗子待的暖阁,还没喘口气,便又幻听似的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相随而来。
我猫着腰,靠在墙下,妄图躲一躲,人还没弯下去,手腕就给人扣住了,往回一拉。
陛下居高临下淡淡瞅着我:“躲我?”
他明显是不开心了,不然也不至于注意不到他这个姿势,几乎是抱着我了,我咳嗽复咳嗽,没咳嗽出个所以然来。提示到这份上,我已经很尽力了,他要这么挨着我能怪谁?
于是我立着没动,讪笑道:“哥哥说哪里话,我今早上是打算出来溜狗子的,走到花园才发现我狗子忘带了,忙往回跑……”
陛下:“……”
我瞅着他的前襟:“……”
“谷雨。”
“恩?”
“我打过你吗?”
“没……”
“那你做什么吓这么凶?我要真计较,你以为你的腿还能留到现在?”
“……”不不不,我并不是单纯的被那句话吓到,而是因为……
做贼心虚啊!
谁能领会这种痛苦呢?我也知道我理智的时候不至于真能把陛下惹到动手揍我,那我把持不住的时候呢?
陛下是撩拨不得的,一撩就得炸,从前不怕,是因为从前觉得陛下顶多骂我两句,我脸皮厚,只要能偶尔不动声色揩到陛下的油,谁还受不住两句骂,现在不同了,他可能会打断我的腿。
可我受不了啊,我就想撩,尤其是司凝雪现在似个钉子一般戳在我心里,叫我受刺激得很。咋办?
绕道走呗。这是我自上次经验后,唯一学到的法子。
我良久没吱声,陛下慢慢叹了口气,有种脱力的感觉:“你是不是傻?上次不过是说气话罢了。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至于会真对你动手的。”
我眼前一亮:“当真?”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