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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流,安稳在表象之中。
往后的数月中,我前前后后不知道出门寻过萱铃和三生多少次,但始终杳无音讯,心中隐有了不好的猜想。
皇城愈发的乱了,我在随季云卿出门巡视的时候亦受过几次伤。提了没死透的冥鬼来问,得出的结果往往令人心寒:这些作乱吃人的恶鬼,竟大部分都是有主的。
从冥界越界而来的无主恶鬼愈渐强悍,天师鬼修招架不住,便纵了手下的恶鬼去吃人,尽快提升修为,好能有自保之力。
用吃人之法来护人,便是而今的现状。
季云卿将此事上报圣上,消息最终石沉大海。
天师纵鬼吃人的事,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有寻常百姓仍将天镜宫视作救赎,不远千里来跪拜祈福。
……
我曾随陛下拜见过当今圣上,一脸病重的青灰,眸光虚浮。周身龙气黯淡,眉心一点光,为一米粒大点的小虫啃噬着。
我知道圣上疾病缠绵数月,连天镜宫主天师也无能为力,总归是有原因的。万万没想到,冥界至邪的“噬魂虫”竟然会被人养在了圣上的眉心。
这虫一旦沾染上,便永远无法剥离。一旦为人强行剥离,便会引得其疯狂的挣扎,重则致使圣上魂灵崩塌,轻则精神错乱。
想要给圣上续命,便须得无穷尽的魂灵作为替代,来喂饱噬魂虫。
有关这一点,我仅仅只是猜测,亦从未对帮人提及。毕竟寻常人若是染上这虫,快则一月,慢则三月便会魂灵枯竭而亡。圣上一度病危,却拖了这般久。
只做不知,才得安稳。
……
我如今是隶属天镜宫的编制,有了自己需要巡视的领地。幸得领地恰好临着季云卿,只需在暮光将落之际去加持一道防御的阵法也便算完。
而今正是隆冬,白日里零零散散积下来的雪在夜里凝成了冰,踏上去又滑又硬。
季云卿按着惯例来王府门前等我,撑着把伞在屋檐下站着,容貌之间仍是清秀的模样,宛如不谙世事的贵家公子,却又多了份无喜无悲的出尘。
见我出来,他呵着冷气将伞递过来些,略略沮丧道:“王婶的包子铺也关了。”
我将手拢在暖袖里头,收回方才对他“出尘寡欲”的错误猜想,放低声音道:“这年头小本生意不好做,想吃的话,改日我给你做吧。”出来刚一阵,浑身都凉透了。我钻入他的伞下,打量一眼他仍衣着单薄,皱眉:“昨个不是让你加衣裳了?”
不怪我这般婆婆妈妈的,半月前气温骤降,季云卿猝不及防染了风寒,卧病在床躺了七天,前两天才好利索。他自个不细心也就罢了,府上的鬼仆一个个压根感知不到冷热,更谈不上照看季云卿了。
故而他虽然是我师父,我却像多了个年纪不大的徒弟,衣食住行样样要给他安排妥帖。当真不晓,我从前没管过他的时候,他自个是如何活下来的。纵是一脸清纯出尘,却太不叫人省心了。
季云卿或是自己也觉得冷,往我这边靠了靠,肩膀挨着我的,带着点讨好的意味,笑而不言。
我要给他气死,偏偏对着这张笑脸又怨不起来。
我木着脸给他撞回去,将暖袖摘下来递给他:“病人须得忌口,许多东西都不能吃,你还记得吧?”
他收起笑,面色稍稍肃然,一手将我的暖袖抱着了,另一手仍撑着伞并未给我。
我也冷,没了暖袖,手上好不容易保持住的热气仿佛瞬间都散了,便不再坚持,随着他往门外走。
巷道里头有风,一迈步出门便兜头灌下来,凉彻心扉。我抱紧了披肩,听得旁近季云卿忽而唤了我一句:“谷雨。”
“怎么?是还冷么?”我掉头过去看他。
“你到天镜宫来住吧。”
若是寻常的黄花大闺女,遇到寻常的公子哥给她说这么句话,定当就是一耳光上去,再啐一句登徒子了。可他是季云卿,这事儿不能想复杂。
所有的亲近都是有理由的,更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几个月中,我尽心照看他,他慢慢收心依赖我。
可提出要我去他那住,还是头一回。兴许是兼职的管家使唤得不趁手,想要带回家做全职罢。
我默了片刻,方在阿喜一脸从错愕转作要拼命的表情下,拼命为他找了个由头解释,并婉拒道:“虽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自可照顾你,可我阿爹还在王府呢。”
他并不觉得困扰:“咱们可以将你阿爹也接过去。”
“……”
阿喜急了:“小姐!”
于是我不婉拒了,径直道:“我过去不合适。”
季云卿微顿,便在我后悔不该将话说得太直伤人的时候眯眼笑了:“也行,那我来你这。”
“……”我只当他在开玩笑。他真敢开口,我阿爹也会拿扫帚赶他的。
我与季云卿的关系算不得是“好”,更确切的说,是忽远忽近,忽冷忽热。
他就像只养不熟的猫。
譬如他若是来专程王府找陛下的,就绝不会顺带来看我一眼,就算遇到了,我主动同他打招呼,他也不会多看我两眼。有回正是成雪在我府中,我招呼路过凉亭的季云卿来喝茶,他不走心道了句不用了,就走了,十分的伤感情。
成雪还劝我道,天镜宫的天师多有难以揣摩的性子,是吾辈凡人不能亵渎的,人家既然不理咱们,咱们还是别去招惹他的好。
他是我嫡亲的师父,早晨还给他做糕点来着,这事说出去都没人信。
倘若需求关系换一换,他身上不好了,境况又会有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譬如半月前的那次,他发着高烧大半夜从天镜宫跑来,谁也不管,非要见我。
我迷迷糊糊被人从床上叫起来,前脚刚迈入前庭,下一刻就给人抱住了。
季云卿一身滚烫,无力般靠在我肩上,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如何,揽紧我的腰身,喃喃抱怨了句:“我等了你好久,你总不来。”
阿爹当时就在场,差点将房子掀了。
明明是季云卿主动的,最后却是我被罚抄女诫。
我想起前车之鉴,叹口气往外走,这是造的什么孽呢。
……
加固过阵法,又拘了两个小鬼,任务圆满成功而返。
我毕竟仍是个半新的新手,每每此时都会沉浸在做英雄的成就感中不能自拔,回家之后免不得跑去找一趟陛下,若他不忙,就给他说一说我的英雄事迹。
季云卿说要随着我住,果真只是一时兴起。将我送回家之后,转身就走了,亏我趁着没人,给他准备了一大堆劝说的话,最后还是烂在了肚子里。
去厨房端了碗补汤,来到陛下书房前的时候,正见阿爹背着手从屋里出来,一副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我心里略感不妙,阿爹一贯不与陛下亲近,无事的话绝不会来寻陛下的。
便上前,笑眯眯唤了句阿爹。
前一刻还面布愁云的阿爹,见着我,下一刻就笑没了眼,亲切异常:“回来啦?去找你哥哥?也好,你多劝劝他。”
我浑身一抖,勉强才端稳补汤没撒:“怎么?”
“还不是你的亲事!”阿爹捋了一把胡子,瞧着我愈发的和蔼,“在过两日便是你15岁生辰,虚岁16,都是大姑娘了,旁人家那孩子都有了。阿爹虽然不急着将你嫁出去,但好歹得有个苗头。你说咱闺女才貌都是定顶好的,身份……”言语一低,指了指屋内,“自然也不缺。你可不知道,主动找上门来的媒婆数也不数不清,其他人我可看不上,但是定远侯家的亲事,那可是天上掉的带肉馅儿的馅饼!”
他那一指,指得我心里头微哽,却说不出什么来:“成易?”
“哪里呀……”阿爹摇摇头,颇有几分自得,“我闺女能嫁庶子吗?是成牧,定远侯的嫡子,你嫁过去也是做正房的。”
我想起几个月前,他还觉得我嫁给成易“妙得很”的事,木着脸,干巴巴道:“我没见过他。”
见阿爹要变脸,又忙缓和了语气,“这事有几分影儿?还是您就是听人那么一说?”
阿爹哼了一声,“这不是让你哥去敲敲鼓,看有没有戏么。”上下打量我一眼,声调亦变得没了起伏,“上回那个季云卿的事,你自个也要掂量掂量。幸得撞见的都是自家人,不然说出去你清白都没了,还要怎么嫁人?人家是个天师,娶不得你,再喜欢能当饭吃?老老实实的,等我和你哥物色好了人,就乖乖给我嫁过去。”
我霎时明白他突然急着给我找亲事的缘由了,低下头,任他甩袖从我身侧走远了。
自己则盯着补汤发了会呆,其实或早或晚,我都是要嫁人的。
就算反抗,也没什么说头。
由于我与成雪走得较近,定远侯府亦去过几次,对府内上下人员印象颇为不错。
定远侯府离王府和皇宫都不算远,手中亦掌着实权,说不定还能帮衬陛下一二。
或许当真是个好去处?
“发什么呆?汤都要凉了。”
回眸处,陛下肩上随意搭着披肩,靠在门口望着我,领口处一圈儿雪色的绒毛裹着,更衬得整个人精致犹若白玉雕琢。眸似含盈盈浅笑,清润如许,清晰印刻着我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