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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家正堂
方才闹哄哄的一片喧哗,现在却是人声寂寂,曲还未终,人已经全散去了,只有遍地翻到的桌椅,跌落在地的杯盘,狼籍一片的菜肴酒水。
复明前望着这一切,猛的挥手将自己身侧桌子一把掀翻,噼里啪啦一大片响声,让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要哭闹的复莹莹都愣住了。
下一刻终究是心里的委屈不忿占据了上风,复莹莹尖叫出声:“爹你为什么打我,你难道不知道我刚刚丢了多大的脸面了吗?你究竟还是不是我爹,你究竟——”
复莹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复明前的面色,那张憨厚的脸上一片阴沉,眼中是杀人一般阴鸷的光,让复莹莹生生打了个寒颤。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刚刚做错了吗?”
“你难道还觉得自己有功?”
复明前一字一顿,声音沉冷:“我交给你的事情你不止没有办到还给我惹了天大的麻烦!”
确实是天大的麻烦,先不说和琅晟撕破了脸,便是淮县那些百姓只要将今天的事情传出去,这五洲城中盯着复家的人可是有不少。
“爹......”
复莹莹因为复明前陌生的态度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的声音不再尖利,带着些不自觉的怯懦:“我是城主千金,我已经那么放下脸面放下身段了,我今天将自己的脸面整个都丢在了地上......”
说着说着,复莹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本来因为复明前大变的态度而产生的些许怯懦终究不是她的本性,情绪一上来,复莹莹狠下声音:“是琅晟自己不识抬举,他宁愿要一个卑贱的平民医女也不愿意接受我,他根本就是看不起我们复家,既然得不到他,那还不如毁了他!”
下一刻复莹莹的狠话被一巴掌打断,她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的看向今天一而再再而三打她的复明前:“为什么——”
“莹莹,你是我的女儿,所以你没有任性的权利,你必须得到琅晟,我今天就将这段话告诉你,你给你记清楚了,不择手段,你也要得到琅晟,即便是真的赔上你所有的脸面,琅晟也必须成为我们复家的人!”
“他就有那么重要?不过是一个武夫,一个在边关成日里吃土的莽汉,就算是个一品将军,也不如那些世家公子有才华,有——”
“蠢货,他有权力!”
复明前冷冷的望着这个被自己宠坏了的女儿,在看到女儿苍白惊吓的面色时,稍微收敛了一些:“你以为他这个一品将军的位置是虚的?他手上有兵权,有名望,最重要的是他在陛下的心中越来越重,比起那些个皇子还要得到信任,若是不信任的话,皇上哪里会专门宽限他十日的时间回京?那些个什么名门公子听起来是好听,可是他们能够给我们什么,啊?他们能够给我们复家什么,都是一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更何况成为那些一品二品官员家里公子的妻妾,哪里及的上直接成为一品将军夫人,只要你嫁给琅晟,你就是现成的一品诰命,别说这五洲城,便是京城中的女子都要羡慕你!”
复明前这一段话一点不客气,却让复莹莹听清楚听明白了,她面上一时间有了点儿红意:“他也就是那一品的品级能够看了......可是那许倾落呢?”
复莹莹可是看的清楚明白琅晟每每在许倾落面前两个人的亲密无间,她又不是傻的。
更想起许倾落一次次对她的奚落侮辱,复莹莹更是咬紧了牙根。
“那个什么许倾落只是一个小角色,只要女儿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愿意继续努力,那么她就不是问题,她自己要找死挡路,那么就不能够怪我不客气了。”
复明前面上重新挂上了笑,只是这笑容中满是险恶。
复莹莹捂着自己被打的生痛的脸,一时间将所有的恨意都放到了许倾落的身上,望着复明前的笑,听着他的承诺,眼中全是毒辣。
——
临江楼是五洲城中最大的酒楼,大半夜的琅晟带着众多淮县百姓过来,一开始将掌柜的都给惊到了,还是因为琅晟的将军身份,才放下心将他们请入了酒楼。
临江楼是不如城主府豪华,但是大家都围成了一桌桌的坐在一起,听着小二热情的招呼声,吃着香喷喷的食物,却是远比呆在城主府中舒服的多。
许倾落望着这大堂中一桌桌的好菜好酒,想着男人说要自己请客,开始为男人的口袋担忧了。
她可还记得琅晟来淮县说是征兵其实最主要还是为了治伤,哪里会带多少钱财,最重要的是前世许倾落曾经做过琅将军,对琅晟的家底清楚的很。
琅晟这个人不贪不接受贿赂,本身那点子俸禄还有在战场上得来的财物都给了手底下那些伤亡的士兵抚恤,从他还是一个士兵接济自己身边交好的同袍到成为将军为自己军中的每一个士兵着想,琅晟的积蓄甚至不如许家一个医户给许倾落准备的嫁妆多。
许倾落记得那个时候这也是她对琅晟不满的一个原因,只是现在想来,她对身边这个男人,却是更加喜欢敬佩,无论如何,琅晟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将军,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许倾落想着摸了摸自己的衣袋,应该够付酒楼里这一顿的了,幸亏她提前有多准备一些钱财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正想着等会儿偷偷去付了帐,一个声音乍然从酒席中间响起。
“琅将军,俺大牛平生里谁也不服,就服气您,要不是您一直没有放弃我们,在淮县的时候保护我们,又有这一路上的保护,我们这些人现在哪里能够好好的站在这里,您现在又请我们来酒楼吃饭,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感激您,这一杯酒,就当是俺一点点的感激了,敬您!”
一个壮汉站起起来,他是打铁的出身,声音洪亮,整个大堂的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一时间大家面上都现出了感激之色。
“对,琅将军这么好的人,敬您!”
“是您救了我们!”
“谢谢。”
一个个的人放下了手中的吃食,端起了酒杯,站起了身子。
“还有许小姐,我当时听信流言,不止没有将那些该死的放流言的人抓住了,还跟着他们一起起哄侮辱许小姐,我这里给你赔罪了。”
“许小姐和琅将军都是我们的大恩人呀。”
“都是不计前嫌救我们的性命,到了现在还愿意帮着我们,还愿意请我们一起吃这么一顿饭,我也敬你们一杯。”
“祝琅将军和许小姐百年好合。”
“对,对,琅将军和许小姐这么好的人在一起才是最好的,那个什么复家小姐纯粹是白日做梦,她哪里记得上许小姐,配得上琅将军!”
“哈哈,那这一杯许小姐和琅将军可一定要喝,不止是我们赔罪的,还是我们的祝福呢。”
大家的脸上带着全然的真心,看着琅晟和许倾落的眼神都是真心的歉意与感激。
琅晟和许倾落站起了身子,两个人面上都带了笑容,他们做那么多不曾期望得到什么回报,但是无疑的,别人真心的祝福与感激,真的是能够让人的心中生出一片暖意的。
“谢谢大家的祝福,至于大家的歉意——”
许倾落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只是大家今后在五洲城还需要齐心协力,不让任何人欺辱了才是,只要大家过的好,我和将军才会觉得安心。”
许倾落的话音落下,引来一阵赞同声,大家纷纷起身:“对,大家日后虽然定居五洲城,却都是淮县出身,我们一定要团结,不能够让任何人欺负了去。”
“对,就算是城主父女也不能够欺负了我们淮县人去!”
许倾落眉眼间含着一丝丝亮光,只要淮县的这些人同心协力,即便今夜之后复明前有些什么算计,终究不会那么顺畅,要知道任何谋算,最怕的就是谋算的人数太多,就是那些人同心协力无法从内部瓦解。
这样想着,许倾落正要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是琅晟。
他拿着许倾落的酒杯,对着不明所以的众人微笑:“落儿伤势还没有大好,这一杯酒我且帮你饮了。”
大家这才想起许倾落身上还有伤,还是不轻的伤,自然不会起哄闹着让许倾落非要喝酒,而且琅晟对许倾落如此细心体贴,所有人看着也忍不住有种会心一笑的感觉。
“琅将军这还没有娶妻就知道疼媳妇了,许小姐你可要好好珍惜。”
“哈哈,是呀,琅将军既然要替许小姐喝,那可要多喝几杯,就当是提前喝了喜酒得了。”
百姓没有高门大户那么多讲究,有什么说什么,亲近了之后荤的素的都不太顾忌了,许倾落还没有如何,琅晟已经红了耳根,只能够连着喝上好几杯酒才算完事。
许倾落偷偷的打眼觑了琅晟一眼,望见了他唇角隐隐的笑容,自己的眸子也在不知不觉间弯了下来。
然后,许倾落悄悄的伸出了手,拉住了男人背负在身后的左手,十指相扣。
男人的五指无意识的加重力道,握住她的手紧紧的,感受着男人的力量,许倾落心中是满满的安全感。
真好,这个男人一直都是她的。
——
觥筹交错间大半夜就过去了,大多数人都喝的有些多,便是郎晟也是喝的脸上大半的红,眼睛有些许迷离。
眼看着吃的差不多了,琅晟招手叫来琅威,让他过去付账。
琅威的面上现出了一点儿苦色,琅晟的钱财大多都是他在收着,说实话和许倾落想的一般,还真的是剩下不多了,这一顿虽然还能够付上,但是再往京城里一路上的盘缠就有些不够了。
不过这个时候琅威也不会说不付账,心疼的摸摸袖袋里的钱袋,答应了一声正要去付账,一只手拉住了他。
许倾落将一只精致的钱袋悄悄放到了琅威的手上,给了他一个眼色:“赶快去吧。”
“许姐姐,这个我不能够用,被大哥知道的话——”
琅威要把钱袋还给许倾落,被少女瞪了一眼。
“我心疼他,不想他回京的路上餐风露宿总成了吧,而且我是外人吗?用我的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许倾落将琅威拒绝的话全都堵住了,一推琅威便要离开。
“小威,把钱袋给你许姐姐。”
琅晟刚刚一转眼看不到许倾落了,跟过来才发现许倾落递给琅威钱袋,他让琅威将钱袋还给许倾落,少女往后一躲:“我说我付账就我付账。”
琅晟一时间有些无奈:“我总还是一品大将军,朝廷每个月的俸禄都有不少,哪里用的到你的钱。”
“那你实话告诉我,你军中的钱粮是否充沛!”
许倾落直接问。
琅晟张嘴,对着许倾落说不出任何一句假话:“大家坚持一下不是不成。”
“但是我不想你坚持,不想你受苦,不想你为钱财难为。”
许倾落拉住琅晟的手:“你过几日便要回京复命,一路之上你和那些士兵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自古都有穷家富路之说,我这个家还没有穷,哪里让你路上受苦的道理,你若是真的将我当做自己人,那你就不准推辞用我的钱。若是你实在觉得难为,那你就将今日这一顿饭钱记住了,待到来日下聘的时候专门放在聘金中也就是了。”
许倾落的笑容带着些许调皮,却有更多不容拒绝的坚定。
琅晟望着她,半晌:“嗯。”
他现在能够给她的不多,只能够将许倾落为他做的每一点每一滴都印刻在心中,时时刻刻的提醒自己,未来要对她更好。
——
琅威早就跑走了,反正大哥和许姐姐之间会商量清楚的,许倾落才得了琅晟的同意,回头正要找琅威找了个空,心里约略猜的出琅威的心思,忍不住轻笑,为琅威对琅晟一直以来的敬畏,想了想,自己去掌柜的那边结账。
只是许倾落没有想到,当她要结账的时候,掌柜的却告诉她已经有人先结账了。
许倾落下意识的先就以为是琅晟让琅威刚刚趁着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结的帐,又一想琅晟对她一向没有欺骗,回过了神:“请问掌柜的,是何人结的账?”
琅晟既然答应用她的钱,就不会半道说话不算话,许倾落对那位擅自帮忙付账的没有丝毫感激,只是心中多有猜疑,和复家一般对着琅晟有些谋算的在这五洲城可是多的多。
掌柜的面上现出为难之色:“这,小姐且不要难为我了,这结账的人不让相告我也不好多说,总之有人帮着结账不是好事吗?”
许倾落的眉头轻轻一挑,微微扯唇,却不是什么亲近的笑意:“无功不受禄,既然掌柜的不能明说,那就不用说了。只是这情分我也不想领,这是五十两银子,想来应该足够今日这一顿饭钱了。”
许倾落掏出一锭足锭的银子放到了柜台上,转身便走。
“哎,小姐,这位小姐,我们店里已经结了一次帐,没有结第二次帐的道理呀!”
掌柜的在后面有些急切的喊,脸上都愁郁了,他们这临江楼说实话真不差这么一份儿饭钱,但是若是收了双份,不是白白的给竞争的酒楼或者客人留下话柄吗?
许倾落没有回头:“我这份是应付的,掌柜的既然不愿意接受两份,那就将那份多余的还回去不就好了——”
“你真是不识好歹,我们家公子的情分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承的起的,公子愿意帮你们付账是看得起你们!”
旁边雅间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帘幕掀开,却是一个娃娃脸的和琅威差不多年纪的小少年。
他鼓着圆圆的脸颊,瞪着许倾落就像是看着一个不识好歹,不识好人心的存在一般。
许倾落看着对方那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忍不住失笑,正要开口,帘幕掀开,人未出声先至:“千岁,不得无礼。”
一只苍白的手擎着折扇轻轻的敲在了小少年的脑门上,那轻轻的一声敲击让小少年啊的一声捂住了脑袋:“公子——”
那是一个面色苍白,身形单薄的俊秀公子,一身白衫,一顶玉冠,一脸倦怠,看起来只是一个身子似乎染了病的翩翩公子,许倾落的视线却被那双眼睛所吸引。
那是一双与外在的病弱苍白不同的眼睛,是一双充满了勃勃生机的眼睛,只是望着仿佛就能够感受到春意的温柔与动人。
“在下公子衍,方才千岁出口多有得罪,还望海涵,只是今日在此用饭,恰巧得遇故人,便顺手结了饭钱,小姐若是有所怪罪,也是在下的不是,只是在下对小姐一见如故,能够一起帮上小姐也是有幸。”
那公子执扇轻轻一礼,说话格外的文雅客气,更兼风度翩然,真诚有礼,一般人若是这个时候面对这样一个人都不会怪罪的,可是许倾落却皱起了眉。
因为对方自称公子衍。
公子,这个姓氏非常少见,再加上这里是五洲城,对面这个男子的翩翩风度,高华气质,便也只有五洲城中的世家公子一族了。
继复家之后,第二家这么快就找上来了吗?
许倾落挑唇,面对公子衍的柔声细语,笑的有些刺人:“公子好动听的话语,只是恐怕小女无福消受,也不愿意接受公子这找错了对象的殷勤。”
“公子愿意花钱是公子的事情,小女还没有囊中羞涩到接受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的馈赠的地步,方才我已经将饭钱送上了,掌柜的,你不是说不能够收两份饭钱吗?且将银两还给这位公子便是。”
话音落,许倾落不打算再在这边和这个来意不明的公子衍废话了,转身便要走。
“怎么有你这种女人,什么叫愿意花钱是我们家公子的事情?什么叫无福消受?什么叫献殷勤?我们家公子用的着和你献殷勤吗?五洲城甚至是外面的州府之中多的是女子排着队想要得到我们公子的青睐!你——”
千岁跳了起来便要和许倾落理论,只是话语嚷嚷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不平便被公子衍一声千岁压了下去。
“好叫小姐得知,在下虽然别的什么都不成,惟独看人的眼光却是一向自得,在下一眼看到小姐,便确定了小姐就是那个对的人,在下没有弄错对象。”
公子衍的话语带着一点柔情,别的女人也许就陷入了,便是对方弄错了享受这么一位优雅俊美的世家公子的交好也是很自得的,许倾落却只有满心警惕。
她虽然长得极好,却没有张开,远远没有到达让面前这么一位一看便不简单的公子衍一见钟情的程度,对方越是如此说,她的警惕越是浓,甚至开始努力在脑海中回想前世是否有听过见过这位看起来就不是池中之物的公子衍。
结果自然是没有的,公子衍这样子的人,许倾落相信自己只要看到过一次,便再也不会忘记,那么这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需要警惕的对象了。
那一刻许倾落突然想起了那位被称为门主的沐卿,同样的让人一见忘怀,同样的让她看不透,同样的让她心生警惕,也同样的前世从未曾产生交集。
许倾落眼中在警惕之外隐隐现出一丝丝不服输的光,那又如何?
前世与今生即便太多事情太多人越来越不同,她也相信自己能够一一克服。
公子衍望着许倾落的眼神变化,眼中一瞬间现出深意。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正要再说些什么,旁边突然传来一道男声:“策兄?”
是琅晟,他的眼中是满满的欣喜。
许倾落讶异的望向琅晟,下一刻琅晟已经直接大步上前,与公子衍抱在了一起,那是属于男人的拥抱,他拍打着公子衍的背部,面上是不加掩饰的高兴:“策兄,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