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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愁悠悠转醒,程英自然侍立在旁。
两人对望一会,李莫愁便是自叹道:“冤孽,冤孽。”程英近身将她扶起,却是酸楚落泪,只道:“李姑姑,你心里的苦我已经知道啦。”李莫愁一惊,程英又道:“只是你误会杨大哥啦,他并不是负心人,他对你是真心一片。”李莫愁更惊,却是惊讶程英怎么知晓内情,当即愣住不动。
程英自小细心,虽不知原委,却也已经推算出几分。当下也是大了胆子道:“李姑姑,你和杨大哥之间发生何事,我既不知也不问。但我只是想说,杨大哥这些日子在这里养伤,天天念的都是你,你可知道?”李莫愁闻得杨过受伤,情不自禁道:“怎么,过儿受伤啦?是谁打伤他的?”
一句话出口,顿又觉得心迹遗露,便又改口,板起冷脸道:“他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他死在别上手上最好。”程英苦笑一下,摇摇头道:“李姑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若是真的恨他,适才那一掌,便不会手下留情,反而伤了自己。”李莫愁苦笑道:“你自己喜欢上了他,自然替他说好话。”程英又摇摇头,也不怒不急,只是缓缓说道:“李姑姑,我和杨大哥之间,只是兄妹之情。在他心中,便只有你一个人的。”说完,望了一眼李莫愁,见她神色切切,又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将这些日子的事情告诉你。你听了后,再做决断吧。”
程英当下便将如何遇到杨过,如何助他疗伤,如何解他心结,如何听他倾诉诸事一一说白。待到说完,便又轻柔道:“李姑姑,我陪你一起去寻杨大哥吧。他现在心里一定很难受,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李莫愁原本就不曾真的要将杨过如何,她只是一时怨恨,想要他好好和自己说说话。哪怕是骗她哄她,她都是开心。至于名分诸事,她当日便早有决断,那是万不敢奢求的。
此刻听程英说完,又见她甚是诚恳,当即也是信了,只道:“我终究是太冲动,又不讲理,险些伤了过儿性命。”又低头自喃道:“过儿,过儿。”
程英见她神色凄然,也不吵她,只待她自行收敛,便一同去将杨过寻回。只是李莫愁沉吟良久,却是说道:“英儿,我不去寻他了,你自去吧。”程英问道:“为什么?你不是正为了寻他而来的么?”李莫愁叹道:“是。不过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他既然心里想着的人是我,那便足够啦。”
程英一时不解,李莫愁缓缓起身,望眼窗外,却是对程英讲起这些日子的经历来。待到说完,更是惊得程英心潮起伏、目瞪口呆。李莫愁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和过儿之间,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叹了口气,又说:“他或是年少无知,但我总算是个大人啦。我纵然再任性,也不能同他做出这般不合常理之事。这人世间的人伦道理,我还是懂的。”
最后几句说得甚是凄苦,无奈之情溢于言表。程英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是站在一边黯然。
忽然,李莫愁眼神一凛,却是说道:“英儿,你帮我一个忙,我想教过儿就这样忘了我。”程英急道:“什么?”李莫愁道:“过儿少年英雄,重情重义,来日前途不可限量,我怎可让他因我而被人看不起。此番既然误会已生,那我便做戏到底,教他真的恨了我,再也无须陷在这份孽缘里。”
程英艾艾不语,李莫愁又道:“我们去寻他,但你要助我演一出戏,好教他恨我忘我。”不及程英应诺,李莫愁便将心中所想一一说出。程英闻之心酸,急急否道:“不行,你这样做,杨大哥会很伤心的。而你自己……”李莫愁止住她,续道:“我心意定了,你就不要再说啦。”又转了轻柔口气,道:“英儿,我看得出来,你对过儿甚是重情,而过儿对你也是颇有好感。抛开前事不说,单论投合,你和他或许才是最配的一对。”
程英闻之心动,却依旧不语。李莫愁又道:“这些感情之事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但现在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想让他从此有个人照顾,不再狂傲妄为,将来做出一番大事来,也算对得起她母亲当日所托。英儿,你自己考虑吧,若觉得我说的有理,便助我一回。”
程英心中切切,自然也有私心,只是李莫愁所言做戏,当真是想来便觉酸楚。但又想到两人关系确实为世所不容,也觉得杨过不该陷于此中,沉吟良久,终于点了下头。
这边两人动身,依计而寻去。那边杨过被陆无双拽住,直往镇上人多处跑。这一口气便是跑出了七八里地,直跑到一处打铁铺前,才停下来暂歇。
杨过念及陆无双腿脚不便,想去铁铺里借来一张长凳,让她安坐。只见那铁铺甚为简陋,入门正中是个大铁砧,满地煤屑碎铁,墙上挂着几张犁头,几把镰刀,屋中却是寂然无人。
杨过瞧了这等模样,心想:“眼下到处兵荒马乱,这里便是无人了吧。”但仍是高声喊道:“师傅在家么?”过了半晌,边房中出来一个老者,须发灰白,五十几岁年纪,想是长年弯腰打铁,背脊驼了,双目给烟火熏得又红又细,眼眶旁都是黄液,左脚残废,肩窝下撑着一根拐杖,说道:“客官有何吩咐?”杨过只言路过,想借长凳歇脚,再讨两碗水喝。那铁匠也不多说,只道自便,就又转回了屋去。
杨过搬来长凳,两人坐下。陆无双对杨过本也有情有意,适才一番惊乱,无心说话,眼下略微安逸,自然说起话来。说了一会,杨过总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陆无双问:“傻蛋,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师父一见你,便要杀你?”杨过摇摇头,只说自己也不清楚。心中却是想着:“莫不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却教她这般恨我。”只是思前想后,又想不出哪里做错,便又长吁短叹起来。
陆无双见他愁苦,也不敢再玩笑,只是伸手去按他眉头,正紧道:“杨大哥,你别总是皱着眉头,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虽然我帮不上你什么,但是你说出来,心里就会好受些。”杨过听她如此说,心头也是感激,却又不能说。当下去抓她手放下,却无意将她衣袖捋起,也是瞧见一点殷红。
这一下心中忽然想到什么,却是好生说道:“无双妹子,我问你个事情,你当认真答我?”陆无双道:“你说,我知无不言。”杨过将她手臂抓来,捋起她上臂衣袖,指着那点殷红问道:“这是什么?为什么你表姐手臂上也有,而我姨娘却是没有?”
陆无双霎时一惊,顿时喊道:“傻蛋,你胡说八道什么!”一把挣脱,怒道:“我师父冰清玉洁,你乱说什么!”杨过被她骂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怒,又道:“我说错什么了吗?你干嘛这般生气?我就是不懂,才想问你。你不说便不说,何必这般发脾气。”陆无双见他神色凝重,一丝没有玩闹之心,便也收了怒气,好生说道:“傻蛋,这是女子的守宫砂,你不知道么?”杨过心中一紧,又问:“守宫砂?”陆无双道:“这便是女子贞洁所在。如我们这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便有这守宫砂。若是出嫁做了人妇,或是被人坏了清白,便不再有这红点。”
杨过脑中“嗡”了一声,却是想到了天大的事情,似乎脑中那番认定的虚幻梦境,却如真实一般再现,当下几乎听不清陆无双还在说些什么。
陆无双见他不答,以为他犹是不懂,又道:“我们古墓派都是守身如玉的女子,个个冰清玉洁。这些事,我师叔没有告诉过你么?”杨过黯然摇头,却是无话,神情更为愁苦。陆无双忽然“哎呀”一声,似恍然大悟道:“我知道师父为什么生这么大气了。师父她冰清玉洁,守身如玉,你定是在她面前也这般乱说,教她不高兴啦。”忽又转喜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啦。所谓不知者不罪,师父最疼你,又知道你喜欢胡闹乱说话。我们回去寻她认个错,把事情说清楚,那便没事啦。”
杨过暮然不动,却是低喃道:“认个错……这事当真认个错便可了结么?”但又满心疑惑,暗道:“不对不对,那梦不是真的。若是真事,她为何那时不杀我,而要现在……”
杨过正思索,却不料一句“救命,杨大哥救我”打断了思绪。
杨过和陆无双齐齐回神去看,却是程英惊慌失措跑来,满身狼狈,身或有伤。只见程英眼含晶莹,却是喊道:“杨大哥,她要杀我!”
杨过往后再望,却是李莫愁缓缓跟来,一脸杀气。杨过不及多思,却是独想:“若我真做了对不起你的罪事,你杀我就是,何必迁怒别人。”当即扶住程英,一步抢上,喊道:“你冲我一个人来,别害了别人。”
李莫愁冷立不语,只是暗中窥视程英,目光交接,却见程英微微摇头,待她嘴唇初动,即刻抢先道:“我想杀什么人,由不得你来说。你若是想护她,那便打赢我。不然,我会把你们两个都杀啦。”
杨过虽是痛心疾首,但心下也有自己打算。顿了片刻,却是缓缓说道:“你想杀我,那必然是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但你这般迁怒无辜,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程家妹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当是赔上了性命,也不许你伤她。”
李莫愁心中酸楚,暗赞杨过重情,口中却说道:“你敢跟我动手?”杨过又顿片刻,却是踏上一步,凝重道:“我总归已经对不起你,那便再添这一桩吧。”
一语说完,便要动手。李莫愁眼神一凛道:“来吧,教你我便在这里了断一切。”程英忽然拉住杨过衣袖,摇头道:“杨大哥,不要。她……”说未说完,正对上李莫愁眼神,便又被打断道:“你拉着他做什么,是怕他死在我手里么?”话落又是使个眼色,却也是暗含无奈。
程英心烦意乱,实不知李莫愁这等法子是对是错。眼见一对真心相爱之人,却因诸多原因,便要真真假假做戏厮杀,当下更是悲从中来。但又想到先前答应李莫愁,更有自己一点小心思,却也只能轻轻说道:“杨大哥,她终究是你的姨娘,不管如何,你不要伤了她。”
其实杨过哪里会是李莫愁对手。只不过程英这般说,却是想到李莫愁既然如此定计,必然是有心保留,说不定更会在动手时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举动来,就怕杨过无知,错伤了李莫愁。
“差不多了,情话也该说完了吧。”李莫愁一声落,身形自然动了起来,瞬间便对杨过进了招。
李莫愁演戏功夫可谓一流。不知者竟是看不出一丝做戏摸样。陆无双满心焦虑,程英却是苦不能说。
只见李莫愁拂尘翻动间,招式颇为凌厉,却是招招取命。她深知杨过修为,要化解杀招已然不难,又对自己功力收发颇有信心,若杨过真有闪失,自己亦可及时变招收势。至于强行变招收势所带来的反噬之力,她早就远远抛诸脑后。
不料两人才拆得几招,便是忽来外力,一块烧红的木炭却是朝着李莫愁面颊弹了过来。
这一下计划之外,李莫愁一惊一闪之后,便见一人挡在了她和杨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