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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玉的设计稿可算得上跟他本人一样金贵,都是赵*界的机密,这样的东西原本都在野台的,虽然谈不上怎么妥善保管,但野台的狼军可都不是吃素的,至今从未有过消息泄露的事情发生,可伯嘉手上拿着的的确像是最初的设计稿,倘若果真是,这些东西是何时、又是如何流出野台,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在狼军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而丝毫不被察觉?
赵相如猛然想起,前些日子赵义曾经对她提起,刘玉身为巨子,死后竟然找不到他身上的巨子令,不知是他自知命不久矣所以私下送出了野台,还是死后被人搜走。不管是哪一种,这些设计稿都极有可能和巨子令同时落入了他人的手中。眼下看来,很有可能与赵郝有所关联。可赵相如的直觉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与赵郝不对付不是一年两年了,素知赵郝虽恨她入骨,却一直拿她无可奈何,被她几番整治下来都是只有勉强自保而毫无还手之力,若非当初联合了赵义,根本不能动她分毫,可见他的能耐不过如此。眼下若说是他从野台偷走了巨子令和设计稿,还瞒过了赵义的眼线,倒让赵相如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莫非他突然长进了,还是他的背后有了强援帮助?
赵义不是说赵郝常与一些游侠过从甚密,且隐隐形成一股势力,沆瀣一气,颇难对付么,会不会与这些人也有关联?
赵相如垂首思考,面容沉静。伯嘉望着她的侧脸,若有所思。
到了晚膳时,赵相如的腹痛稍稍缓解了些,有专门的婢女伺候她用完饭,又给她取来了洗漱的用具,都是上好的青铜器具,有些上面还描了朱红色的彩绘,是赵相如从未见过的样式。这样精美的花纹,即便是给一国的国君用也是丝毫不损王者的威严,而一个令尹之子的宅邸竟然所用如此奢靡,可见春申君在楚国的威势。
只是即便是洗澡,也没有人将她脖子上的锁链打开。好在这个铜质的项圈比她的脖子要稍微大些,还留有空隙,内里又衬了一圈柔软的绸布,不至于磨伤皮肤。
越是观察,赵相如越是觉得无法理解。伯嘉掳了她来既没有盘问她的来历和目的,也不曾对她用刑,似乎是想侮辱她,把她当个奴隶看待,可每日好吃好喝待着,所用的都是府里最好的东西。他到底想做什么?
赵相如看不明白,伯嘉心里也存了疑云,他一直对自己留意东方偃夫人一事十分介怀,原先只将这种留意理解为一种本能或是直觉,觉得她可能有问题,才导致自己一直将她放在心上。现在证明了她有问题,可她举手投足间却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连她低头沉思的样子,都像极了那个人。
没错,那个人。那个他从小就心生向往之人,是他觉得天地间唯一有资格成为他对手的女人,也是他觉得唯一可以与他并肩俯视天下的人。他曾经与她那么近,近到可以触到她的面颊,贪看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听到她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这个女人的容貌仔细看来与她很不相像,可是他说不出是哪里,总觉得看到她会不由自主想到另一个远在赵国的女人。原先他潜伏在赵国时,虽然取得了赵义的信任,能够为赵相如私下诊治,但却始终无法成为赵义的私人医生。因为保密,赵相如的伤只能交由伯嘉诊治,可赵义不一样,他是一国之君,他但凡服食任何药物,都是由所有的巫医共同诊治商定,每一项过程都有专人监控,他下不了手,因此才想出在他宠姬的身上下蛇草,以此杀人不留痕迹的办法除掉楚国最大的敌人赵义。当时他并不知道自己诊治的女子就是名震天下的武烈太后,至于她是谁,也是他后来根据一些端倪猜测出来的,再结合宫中的传闻,推断出武烈太后未死,以及母子奸/情这样惊天的秘密。
太后未死,于楚国来说当然是坏事,但对他来说却未必糟糕。只要赵义一死,赵国国内再无人护着她,她是已经被下葬的太后,当年追随她的人或老或死,她再想翻身的机会几乎没有,也就对楚国不存在太大威胁。赵义和赵相如选择出宫,本来到了荥阳时赵义应该已经中毒颇深,伯嘉算准了他在途中就会发作,只要再与赵相如亲近月余就会疯癫,可是偏偏就在路上,他发现自己的药箱被人动过,而赵义和赵相如双双失踪,因为担心事情败露,为保险起见,他便只能假死脱身。事后传来赵奢驻防河北一事,他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多半是失败了。赵义能发出这样的命令必是对楚国十分警戒,且起复赵奢,说明他与赵相如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妥协。喜欢女人是一回事,要起用那个女人曾经的部下,不是一个有为君主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
他只能暗叹赵义与相如狡猾,而她中了蛇草的毒,除了自己和寿春少数几个医师,无人会解。都城里的几个医师已经被他控制起来了,没有他的允许谁也无法离开寿春城半步,只要她想解毒,必定会来楚国一趟。
想到这,伯嘉突然心中一动,他来到书房的时候,下人们已经伺候赵相如沐浴更衣完了,一室洁净的气息让他顿时心情舒畅了不少,笼子里的女子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华服,衬得肌肤赛雪,在灯光下显得并不刺目,反而有种柔和的美。
女子虽然被她用链子拴住脖子关在囚笼中,却也不着急,见他时也并不说话,连一丝被辱没的气愤也无,目光中丝毫不见怨恨之色,十分平静的接受了种种一切的安排,泰然自若。伯嘉走到笼子边,上下打量了一番,手伸进笼子里牵起她的衣袂道:“这身衣服里外共有六件,颜色各不相同,都是王上赏赐的,布匹都是用的最好的蚕丝制成,这倒也罢了,奇就奇在其中一块料子的颜色是少见的正紫色,紫色浓郁纯正,贵不可言。今日穿在你身上,倒是不算辱没了这件衣服。”
先秦时代衣服的色彩并不多,少数几种色彩多为贵族所用。紫色确实难得一见,传闻当年秦国宫中有制作紫色颜料的配方,秦灭之后这个配方便流入了楚国王廷,现下即便拿出来制成的衣服也只供给内廷和几个得势的贵族,等闲人是穿不上的。何况这紫衣上还用丝线绣了白色的兰花在上边,叶子劲瘦,很有几分欺霜傲雪的风骨。衣服虽厚,层层叠叠,却并不重,也不显得臃肿。赵相如被伯嘉一句话说的摸不着头脑。
他既不问自己是什么人,也不关心自己是否会对楚国有所不利,见面就只说自己穿这件衣服漂亮,是何道理?不过喜欢把人像狗一样拴在笼子里,恐怕也不是常人的思维能够理解的。
“比起这身衣服,公子是否觉得这条锁链与这个囚笼,都更适合我呢?”赵相如的语气平静,听起来半分怨怪也无。
伯嘉丢开她的衣袂,手指轻轻摩挲着鼻梁,笑得有几分邪气:“姑娘这是有心怪罪了。”
“不敢,我身既已为公子所有,公子所做一切都是应当的。”没能逃出去,是我失算,技不如人,自然毫无怨言。
伯嘉听她如此识相的话,面上显得挺高兴的,手拉住链子,赵相如被扯着脖子不得不向前几步,伯嘉趁机凑近她道:“我府里只有听话的人和死人,做个听话的,若是再想着跑出去,再被捉回来,吃穿用度可没这么好了。”
赵相如听着阴森的语气和灿烂的笑容,巨大的反差让她觉得毛骨悚然。她一声不吭,伯嘉就一直拽着链子不撒手。赵相如被迫靠近他,几乎能看见他唇边的青色胡茬还有长长的睫毛,他整个人喜怒无常,有时总见他笑,却觉得他内心无比阴狠,有时面无表情,却又能感觉他像个孩子一样单纯不经世事。
究竟什么样才是真正的他,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交手,她却始终未能在心目中有一个完整的描绘。
伯嘉背着手出了门,方才脸上的笑容褪得干干净净。他凑近她时并没有闻到她身上有蛇草散发出的特殊香气,反倒是她的头发上有沐浴后的清香,一下钻入他的鼻子里,扣住了他的心神。
莫非认错了人,她不是她?可他的直觉至今为止从未出错。此女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是他归国后不久,还会一口地道的吴语,若她就是武烈太后,那么东方偃除了赵王再没有旁的人选。她若是太后,身中蛇草必然会来楚国解毒,可那些医师每日都在他的监控下,一旦有何异动,一定会有人向他报告。
至今那些监控医师的人并没有回报这方面的事,而东方偃夫妇性格上与赵义、赵相如多有不同,难道这一次是他直觉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