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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相如回到她和赵义居住的小院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虽然院子里仍旧有仆役和婢女穿梭往来,但不知为什么她竟觉得空了大半。乍一进屋,只觉得屋子很黑,里面虽然点着灯,但影影绰绰,处处透着一股寂静的萧索。
她不是一直一个人的么?她不是不喜赵义的吗?怎么突然有种不习惯的感觉?
虽然都得匆忙,但屋子里他的衣衫被带走了大半,连带他日常惯用的器具也都不在原处,他的气息仿佛一下子消失了。门外那个凶狠的吻和似乎有些警告般的约定,仿佛一幕声画俱佳的电影,在她脑中不断闪回,只是她始终看不清那个画面中的女主角做的是何表情。
阿碧在屋门口轻声问她晚上是否用膳,赵相如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独自坐了好一会儿了。她让阿碧上饭,却想起方才在门外碰见的伯嘉时他的神情,不由微微冷笑。
吃完饭后,赵相如将自己屋内的东西检视了一番,翻出今日买来的药丸,服下一粒,又将剩余的都放在随身携带的荷包里,这才上床歇息。连续几日她都一切如常,甚至还在府内见了自己所为的弟弟,也就是郑元。他的掩护身份是为戎族马商跑腿的下人,颇为机灵。赵相如假装偶遇,将他引到一个开阔处,又见近处无人,便放心道:“你姐夫昨日接了君上的指令去关西了,后日我出府回家,你让大哥在家中等我,正好可以捎些东西。”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大意郑元必然都明白,赵义娶了函谷关,后日就是撤离的日子,她仍旧按照原计划出府。只不过原计划中他们前夜需要纵火惨死,这也是怕赵义届时无法出府寻个理由。现在赵义不在,赵相如进出还算自由,就不必闹太大动静,反而容易引人怀疑。
郑元点点头道:“阿弟明白,我与大哥在家打点好一切等阿姊回来。”
赵相如颇欣慰地笑笑,样子就如同一个慈祥的姐姐一般。
阿朱这两日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连粗线条的阿碧都能发现她有些不在状态,往常阿朱不可谓不仔细,凡事在她手上没有出过差错的,而且观察敏锐,主子们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她甚至就能揣摩出他们的喜好,可是现在……
阿碧小小年纪却也似模似样叹了口气,她不敢提醒阿朱,只好自己把那碗快要凉了的汤端去正屋给夫人喝,临出门时又看了一眼坐在灶台边的阿朱,视线不知定在何处。
赵相如刚开始动筷子,她已经最后确认了,逃跑的时间、路线、辅助人员都没有问题,目前春申君府一切如常,没有人发现她的计划,唯一让她觉得有些不放心的就是时不时出现的伯嘉。
过去伯嘉见到她多是冷漠的态度,夹杂一点不屑和鄙夷,在府中尽量避开她,即便真要遇上,目光也从不在她身上停留,简单一个点头便可示意。但最近伯嘉看她的眼神很怪,有种说不上来的意味。似乎带点探究,还有一点挣扎?
新鲜的肉放在汤里,被庖厨炖得烂烂的,还放了一些萝卜,吸收了肉的油份,看起来很清爽。赵相如喝了一口,不是很热,但好在还没凉透。她放下碗,用阿碧递来的帕子擦擦嘴。
自赵义走之后,她的胃口便不太好。她确信自己并没有很思念一个人,也不可能为他到茶饭不思的地步,但她确实也不怎么饿,尤其是晚上,很多时候都不怎么想吃东西。她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一阵子以来的饮食起居,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唯一可以解释的是,马上要离开楚国,临行前要做的事情太多,压力过大导致的。
也是,赵义走后,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过去这些细节上的小事何曾需要她费过脑筋,身边人早就替她安排妥当,她要操心的是怎样夺下一座城池,蚕食一个国家。这样细节的东西她几乎是第一次在做,她有这个自信,但不能有任何差错确是事实。没了商量的人,她需要独力完成这一切,所有的计划都必须一次成功,没有重来一次或者补救的机会。
阿碧见她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已经不怎么奇怪了,这几日都是如此,想来夫人也是思念在外的夫君吧。
阿碧脑补着回到厨房,原本有些心不在焉倚着厨房墙壁的阿朱,此时已经没了踪影。阿碧探着脑袋里里外外看了一圈都不见她,心里不禁有些疑惑,不知这么晚了阿朱又悄无声息地去了哪里,想着自己的一件内衫破了,得趁着天还没黑赶紧补上,便搁下阿朱去忙自己的事了。
阿朱出了府,穿过几条街道,转了个弯往一堆低矮、破败的民宅聚集地走去。她身上罩了一件灰色的棉麻混织的披风,将里面鲜亮美丽的紫色的衣裙裹得严严实实。这里是寿春最贫穷、最肮脏的地方,每一座城池里都会有,只不过由于寿春是都城,而这里是普通庶民居住的地方,何况即便是庶民也有贫富之差,这里相比起贵族大夫们奢侈的宅院,这里确实要不堪得多。
阿朱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很多土墙已经存在了几十、上百年,干涸的裂缝在黑暗中像一张张大嘴,要将人吞没。空气中经常会飘来一股臭味,贫民窟的人多没有什么资格爱干净,他们常年不沐浴洗漱,随地方便。
他们是只差一步就变成奴隶的人。
天色已黑,萧条的长巷中似有几条黑影游荡,似鬼一般忽近忽远。阿朱咬咬唇,拉紧披风走了过去。
“什么人?”一个男子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冰冷的硬/物贴在了她的脖颈上。阿朱心中一跳,没有回头,强作镇定道:“我是春申君府的人,带我去见你们头儿。”
黑暗中那人的目光如野兽般明亮,上下打量了一番,收起压在她脖子上的匕首,“随我来。”
阿朱咽下心中的紧张,紧紧跟了上去。
那人熟门熟路地进了一间黑漆漆的院子,从桌上摸出火石点了油灯,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阿朱看到那人的脸愣了一下,随即惊讶道:“阿初!”
若是赵相如在,必然也要惊讶,她在集市中碰到的混混头子,那个将她掳走又卖给王子负刍的人。
阿初对于自己能被一眼认出仿佛觉得颇为意外,轻笑一声:“你竟还能认得出我。”
“你我自幼相识,便是这些年再没见面,但是心里一丝一毫也不会忘记。”阿朱心里也松了口气,碰见老熟人了,想来事情应该好办许多。
阿初笑笑:“我也不曾忘记你。你不是在春申君府做事么,这么晚了出府来这里做什么?”他看着她,眼神带着探究和猜测。很小的时候,他们二人曾经比邻而居,也算是青梅竹马,他还曾带着她一起玩耍,或是给父母打下手。双方父母都是穷人,但好在身份自由,做些缝缝补补的小生意,勉强糊口。后来这附近一家失火,很快蔓延至周边,许多人家都被烧了个干净。他父亲为了抢回家中仅剩的一点值钱的东西被烧断的木梁砸死,母亲后来改嫁;阿朱的父亲生了重病,母亲没办法,托人将她卖掉,不过运气很好,进了黄歇的府中。这几年黄歇势力越来越大,朝堂上很受国君倚重,阿朱在府中过得也不错。
他们都是父母双亡的孩子,曾经父母也有意让他们结亲,那时候虽小,但彼此都有懵懂的心意。不过现在他们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而心情也不复少年时。
阿朱不愿意多说,“此行避人耳目,是奉了公子之令,需要秘密行事。”
阿初眉梢微动。“哪位公子?”
“自然是春申君的长公子伯嘉。”阿朱故作镇定,阿初的目光锐利如剑,令她几乎不敢直视,心中一阵阵发虚,但她告诉自己,必须做得天衣无缝,她是有胜算的。就在这一声声地自我催眠中,她挺起胸:“公子有事托付,无论如何请你务必办到。”
“何事?”
“君上府中有一舍人,名叫东方偃,他有一妻,生性/淫/贱,屡次三番勾引公子。公子不胜其扰,又不希望与东方偃交恶,希望能寻人在府外将她掳走,或杀或卖。”
阿初看了一眼她攥紧的披风,沉默了一会儿便道:“我不接。”
阿朱有些不敢相信,伯嘉虽然低调,但在寿春知道他的人不少,她顶着春申君府公子的名头出来做事,竟然会被拒绝。试问谁敢开罪国君面前的红人?
“不过是让你劫个庶人,为何拒绝?你可知道我家公子的厉害?!”阿朱的声音里透出威胁的意味,希望面前这位老相识能够识趣些,应下这份差使。
阿初听出她的话音,不由笑了:“自是知道公子的厉害,所以才不应。”
阿朱以为他是畏惧春申君的威势,怕惹出事来不敢接,便道:“你且放心,这事既是公子交代的,一切便有公子顶着,事情办完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她这些年存了不少钱两和赏赐的布帛,只要能把那个贱女人赶出府,这些都不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是件痛苦的事,要把剧情怎么设定才合理啊。伯嘉我都是为了你啊,亲妈为了把老赵合理的送到你这别扭孩子怀里,各种神展开啊。。。操碎心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