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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田大花自己来说, 她对三娃这个老儿子心里难免也有遗憾, 可一来早就心里猜到了, 二来她自己觉得, 子女无非是缘分, 天意如此,也就不强求了吧。
最能理解她的大概就是姚青竹了。当姚青竹在电话里听说大嫂又生了个老儿子, 简直笑得不行, 电话里只听到她一阵阵绷不住的笑声。
“大嫂, 你就认命吧, 他们老姜家, 看来这一辈是不指望有女儿了。”姚青竹憋不住地笑着说:“我反正是不想再来一个了。这两个儿子皮的, 茂林早就说可不想再要了。”
“我也没想要三胎啊,哪里是我想的。”田大花打趣道,“青竹啊,你可别说嘴,有时候还真不是你想不想要的,说不定你家也得再来个老三。”
“大嫂,你可别吓我。我自己把他们两个带大,以前在家还有你帮一把,随军以后我整天一个人带俩,可真够累的了。”
其实这年代一家三五个孩子是常态, 可就算在这年代, 田大花这三个儿子的年龄差距也太大了。
她跟姚青竹打完电话, 出去一看, 平安正抱着襁褓里的小弟弟,一脸嫌弃地给他换尿布。换完了把襁褓包好,指着小婴儿讲道理:“你呀你,无齿之徒,随地大小便,是不是该打屁股?”
田大花摇头好笑,自己抱过老儿子,叫平安去看看书。
“妈,我不想看书。”平安说,“我高中的课本都差不多学完了,可是你看,高中根本都不招生,我现在整天看书写字,有什么用呀。”
这孩子从夏天初中毕业,光荣加入了老三届行列,到现在整天在家无所事事,大概心里也烦躁。
田大花只好安慰他:“平安,人不管什么时候,看书学习都不会是坏事,吃不了亏。”
“现在不想看书。我还是帮你抱弟弟吧。”平安摇头。
晚上夫妻两个说话,田大花就跟姜茂松说,他们平安,看着年纪小整天嘻嘻哈哈的,可这孩子啥事心里都有数,这阵子他心情其实很迷茫。
十五岁之前,平安受到的教育就是好好读书学习,好好习武练拳,初中他其实才读了一年多,就遇上了这个时代,他想考高中,想读大学,结果连高中也不招生了。似乎,他现在也只能在家闲着,迷惘,不知能怎么办。
大概在父母眼里,十五岁的平安还是个孩子,可在他自己心里,自己已经长大了,面临着人生的第一道十字路口。
石头临到回部队前,兄弟两个认真谈过一回话,石头说,平安你生活在这个家庭里,你本身就比别人拥有了更多,你衣食无忧,你还可以自己选择,还有爸妈给你遮风挡雨,许多跟你同龄的人,根本就没有自己思考和选择的机会。
石头跟他说:“平安你已经十五了,你有自己的想法,你自己想好了就跟爸妈去说,我们家的父母,已经是非常开明了。”
石头只有一个月的探亲假,假期一结束,他就背上背包返回部队,姜茂松去送他,路上就把他好一通数落。
姜茂松说:“你小子二十六了,终身大事是你的个人问题,所以我跟你妈都尊重你,我们自己觉得我们也算是开明的父母了,可你这个年龄,父母没法不管你,你自己做的什么打算,总该跟你妈交流一下,好歹让她心里有个底,你这个样子,给你介绍对象你就一个劲儿推脱,除了推脱你也没个动静没个章程,不是更让你妈操心吗?”
石头被姜茂松说得低头不语,半天说道:“爸,我知道了,我让妈妈操心了,我一定认真考虑这个事情。”
回到部队以后,石头给田大花写信时还真主动说起“个人问题”,说妈你别操心,我主要是没遇上投缘的,这不是太奶奶的孝期还有两年吗,我争取两年内给您找到个喜欢的儿媳妇回去。
石头前脚走,后脚姚青竹带着明东明南回来探亲了,茂林却没能陪他们回来,说部队里忙走不开。
茂林这时候已经是副团级,他又属于边防部队,作为家人,也完全能理解。
明东明南一回来,平安似乎就一下子来了精神,跟两个堂弟每天混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暂时把前途啊去向啊这些迷茫无力的问题先放到一边了。
三个大的一波,剩下刘晋和三娃两个小的,每天倒是好伙伴。姚青竹回来探亲以后,和福妞姑嫂三个,惯常每天在一起带孩子聊天。
姚青竹对这个顶小的三侄子却格外喜欢,大冬天,三娃裹成了个棉花包,姚青竹自从回来,就喜欢抱着这个棉花包在屋里走来走去地哄。
小东西脾气厉害,动不动哭闹,起初田大花和姜茂松抱着哄。哄啊哄,姜茂松就没了耐心,你说这个老儿子怎么这么讨人嫌,平安小时候可很少这么哭闹,于是姜茂松把老儿子往床上一放:“给他哭,哭累了他就睡觉了。”
没几分钟,姚青竹就跑进来了,一看这父子俩大眼瞪小眼在那儿斗法呢,床上的小东西憋足了力气哭,哭得小脸通红,姚青竹赶紧抱起来,屋里外头晃啊晃地哄,还哭,好吧,她干脆把襁褓抱在肩膀上,小心地竖起来,拍着哼唱着哄。
“青竹你别抱他,给他哭一会儿好了,治治他这个小脾气,医生说哭一会儿锻炼身体。”田大花这个亲妈淡定以对。
姚青竹这趟回家乡,不光是探亲过年,彼时她父亲已经病得很重了。
姚父是中学老师,这几年的背景下,他其实已经退休了,可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学生折腾过。
姚父一生为人也找不到什么历史污点,安贫乐教谨小慎微,也就是学生批一批折腾一番,没什么大的罪名。后来姜茂松和茂林知道后,看在姚青竹份上也多方帮他想法子,把这老爷子送进医院养病,加以保护,总算是躲过了一阵子。
然而终究是年纪大了,再一折腾,结果就真的病倒了。
姚母自己也年纪大了,教书匠的姚父一辈子靠着不多的工资收入养活五个子女,也没有多少积蓄。现在两个老人需要养老了,姚母自己却偏心的不像话了。
姚母说,家里的房子家产全都是儿子姚子俊的,女儿都已经出嫁了,当然没资格来争。对此四个女儿倒也没说什么,反正在这个年代,家产给儿子被视为理所当然,作为姚家女儿也没有争家产的想法。
可姚母却要求四个女儿出钱给姚父治病,大约担心姚父不行了,还要求女儿每家出一些钱,留着给她自己养老。
至于儿子,不光不要求出钱,她还想趁机从女儿那儿弄点钱来贴补一下,理由是她只有一个儿子,不能让儿子负担太重了。
晚年的姚母越发不讲理,在她看来,老头子都快死了,病了还要花钱,以后帮不上儿子了,而她有四个女儿,不能白养了,四个女儿,怎么就不能贴补一下她儿子?
而姚子俊作为一个普通的二级工人,工人有八个级别,级别越小工资越少,他在工人群体里大概也就是收入最低的。要养家要糊口,要想过舒服日子,姚子俊也就对姚母的做法默默接受了。
姚青竹对此满心无奈,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病床上行将就木的老父亲不管,她回来以后,几乎每天都会去医院,一去就呆上半天,陪陪老父亲,给他弄点儿吃的喝的。
姚青竹脾性温和,却以她温和的方式,倔强地抗拒着姚母那种偏心不讲理,她可以给姚父花钱,给他买吃的喝的,给他买药,买身体面的衣服,钱从她自己手里花出去,也只往姚父身上花。姚母说什么,也别想从她手里要到一分钱。
因为姚青竹太清楚了,钱进了姚母手里,根本不会花在她父亲身上,姚母自己也舍不得用的,一转手就交给了她弟弟,贴补弟弟一家。
剩下三个女儿可就未必敢了,她们不像姚青竹,姚青竹随军在外地,不必经常生活在姚母身边。她们离得近,根本也不敢得罪姚母,不然以姚母那个做派,大概就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闹到她们家里去,在她们邻居同事熟人面前哭诉女儿多么多么不孝。外人不知里人事,搞得亲生女儿名声都臭了。
就算姚青竹回来探家,姚母却也不敢来找姚青竹闹,姚青竹回来以后就住在部队大院,姚母在田大花手上不是没吃过亏,惹不起,加上对“大干部”那种天然畏惧,她哪里敢跑到部队大院来闹。
所以在姚母眼里,姚青竹这个嫁得最好的三女儿,就是最可恶最不孝的。明明她过得好,茂林已经是副团长了,她条件好,有身份有地位,却不帮娘家,不帮弟弟,简直不配做姚家的女儿。
可剩下的三个女儿就只能叫苦不迭了。这年月,哪家日子都不好过,姚母以一种无理难缠的姿态,让三个女儿负责伺候病重的父亲,负责养活年迈的老母亲,还要负责贴补弟弟,养活弟弟一家,这么一来,搞得姚家三个女儿日子窘迫,自己家庭肯定也出矛盾。试问这样捉襟见肘的年月,哪个婆家能忍受媳妇无限制地帮着娘家?
连带着三个姐妹也对姚青竹有了意见,凭什么我们这样狼狈,你却一个人过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