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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可沁忙忙跪下,“汗阿玛三思!为何满人就要比汉人高一截?只是因为那一场战争的失败么?可汗阿玛不要忘记了,当初攻打汉人的满军中,还有不少的汉人!到底当初打败汉人的是满人还是汉人自己,汗阿玛必定比沁儿要清楚!”
“爱新觉罗·约可沁,你大胆!”康熙狠狠地一拍桌子,大声呵斥。
胤礽早在康熙震怒前就堵上了胤褆的耳朵,所以胤褆只是动了动,又继续睡了过去。
约可沁娇小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又倔强地抬着头不肯认错。
康熙正要继续训斥,却又猛然看到对方微微颤抖的小小身子,一团怒火骤然熄了大半。
——只能说约可沁碰上了好时候,如今康熙的子嗣不算多,又多早殇,所以他对几个孩子还是真心疼爱的,若再过几年,别说约可沁这样的,当初圣祖八阿哥那般钟灵毓秀的人儿,还不是被他往死里骂?
觉察到康熙的情绪有所平复,约可沁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汗阿玛,您知道约可沁看史书时有何感想吗?一姓之天下,长不过四五百年,很快就被其他的姓氏取代。那我爱新觉罗家又能兴盛几百年呢?百年之后,当另一姓氏取代我爱新觉罗,若是满人姓氏还好,若是汉人,沁儿不敢想爱新觉罗家的后人会遭到何种待遇。是否会像元金氏,再次被放逐到西伯利亚那样的不毛之地,甚至连生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戮族,将整个爱新觉罗家赶尽杀绝?”
“诚然,汉民族是个宽容仁慈的民族,可她同时也是个有着丝毫不逊色于我满族男儿的铿锵傲骨,清军破关之际,多少汉族儿郎宁死不屈,那是令我们又爱又恨的气节风骨!他们的礼仪连汗阿玛都赞赏,他们的文化,连汗阿玛都折服,为什么他们的人,汗阿玛就不能接受呢?”
“想当年,唐高祖一脉有着鲜卑人的血统,可他们并未认为鲜卑人高人一等,唐太宗促进民族之间的交流与融合,如今虽然史料里少了鲜卑人的痕迹,可我们都知道他们并未消失,他们在汉人的骨血里,辉煌的汉文化也有他们的几分功劳!”
“汗阿玛,若是汉人是那种胆小懦弱乏善可陈的民族,别说您要压制他们,就连沁儿都看他们不起,可汉民族不是。沁儿相信汗阿玛也有感觉,汉民族是压不住的,他们的铮铮铁骨不允许他们一直弯下腰,一旦找到机会,他们势必会全力反扑,令敌人措手不及!”
“沁儿身为大清的公主,首先是大清,而后才是满族,最后才是爱新觉罗。无论满与汉,都是大清的子民,都需要,好好保护!沁儿只希望大清愈来愈好,大清的子民,人人安居!”
话音刚落,整个大帐便安静如斯,唯有燃着的高烛,不时发出几声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
约可沁低头叩首,随着帐内气氛的沉淀,心中愈发忐忑,撑在脸颊旁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手心里早已浸满汗水。
正在这时,顾问行小心拘谨的嗓音在帐外响起:“万岁爷,御膳房已备好了晚膳,太子殿下和五阿哥捉的鱼已经熬成了汤,您可要现在用膳?”
康熙这才回过神来,提到保成保清捉的鱼,心情不由地略为好了些,“沁儿先起来吧,这事容后再议。咱们先去吃饭。”
“可是,汗阿玛……”约可沁仍是有些不甘心。
眼看着康熙又要皱眉,胤礽赶紧上前揽住约可沁的胳膊,“好了沁姐姐,保成肚子饿了,咱们先用膳吧,用完再说!”
约可沁也懂得适可而止,话到这里也只好打住,嘲笑了几句被唤醒还有些茫然的胤褆,几人气氛和谐地用了晚膳。
顾问行见状松了口气,他刚刚在帐外可真是吓了一大跳——这约可沁公主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把万岁爷气到拍桌子,这是多少年没出现的情况了?自从万岁爷擒了鳌拜,愈发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威势与日俱增。若不是惠妃是个会做人的,又托他多多照应约可沁公主和五阿哥,他今儿还真不愿触这霉头——好在万岁爷并未深究,要不他今天可真是要倒霉了。
食不言,寝不语。
四人的餐桌上甚至连银箸碰触餐盘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在胤褆和胤礽眼巴巴的目光下,康熙难得违背了“食不过三口”的规矩,多喝了一碗鲫鱼汤——不见得多美味,到底是儿子的一番心意。
用完膳,约可沁不死心地还想再劝劝康熙,却被来自汉中的军部急奏打断,康熙急着处理,对他们也没了耐心,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约可沁再心有不甘也只能悻悻退下。
只是事情还远远没有完。
八月十三日的复震两次,通州地区房屋大量塌陷,因朝廷处理不公,民怨冲天,多次发生小规模官民冲突。不过都被通州府衙强行压下。然而,在七日后的八月二十日,百姓因连续两日淋雨,多名幸存伤者染病身亡,又有健康者病重,最终引发了大规模的平民□,官民损失俱重。
不过,因为此前地动的形势已经好了很多,宫殿的修缮工作也完成的差不多了,康熙于是带着宫人回了紫禁城——景山终究不是常住之地。
乾清宫
“万岁爷,约可沁公主求见。”顾问行躬着身子,小声地通报,同时,小心地观察着帝王的神态。
康熙眉头一皱,手下朱笔一顿,冷声道:“不见!”
顾问行心里顿时纠结起来,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还有事?”
“公主托奴才给万岁爷带一句话,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对于顾问行总是比较亲近钟粹宫的行为,康熙是知道的,当然顾问行也没有刻意隐瞒。人心总是偏着的,康熙也没有办法要求一个大内总管做到完全的公正公平。不过好在惠妃和顾问行都是有分寸的人——至少,顾问行很明白自己唯一的主子就是皇帝,对于钟粹宫的偏袒也不过是平日里的举手之劳。比如这次,也就是求见的是约可沁,如果是延禧宫荣妃的那位布耶楚克公主,顾问行是断不会做到这一步的。
——当然了,那位深受康熙宠爱的布耶楚克公主同样也是不会被康熙拒之门外的。
“有什么话就说吧!”康熙放下朱批御笔,示意一旁的小太监将批阅好的送去内阁,放松了身子,倚进身后的椅子里。
“公主说,”顾问行使劲低下头,“万岁爷若是仍不愿见她,她便要为正在受苦的百姓,长跪不起!”
“呵,这孩子,能耐了啊——”康熙不知是称赞还是讽刺地笑了一声,又蓦地冷了声音,“既然她愿意跪,那就跪着吧!”
顾问行心下一颤,偷偷瞥了康熙一眼,知道他主意已定,也不敢反驳,只能低头应了:“嗻,奴才遵旨。”
“……约可沁领旨谢恩!”约可沁面无表情地跪在康熙的乾清宫外的丹陛下,听到顾问行所传的旨意后,怔了半刻,立刻磕头谢恩。
“唉!”顾问行叹了口气,“公主,您还是听杂家一句劝,回去吧啊!万岁爷是不会准您的要求的,这连日大雨的,可是冷得紧,您可得注意身体,别跪下去了!”
约可沁微微勾了勾唇角,挂上端庄大方无懈可击的微笑:“大清的子民正在受苦,约可沁一己之身,便是挨点冻,淋点雨又有何妨?倘若能够感动上天,怜悯世人,停止这日复一日的灾难折磨,便是要了约可沁这一条命,也是值得的。”
顾问行怔了半晌,长叹一口气,“您这又是何苦?这天下,自有万岁爷操心,您一个……”
“是啊。我一个九岁的女娃娃又能做得了什么呢?”约可沁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又陡然一转,“可是我一个九岁的女娃娃都知道忧国忧民,所谓的‘治国之人’,又当如何呢?”
“况且,我也不是普通的九岁孩子,我是大清的公主,我会证明,大清的公主,并非只会和亲!”
顾问行呆立良久,内心震撼不已。
“顾公公,如今天气阴冷,您身体也不大好,就不要陪约可沁受这份罪了,约可沁的身子,约可沁自己有数,您就不要挂念了——小德子,还不扶顾公公回去!”
——小德子是给顾问行打伞的小太监。
“公主有心了!”顾问行这才回过神,反应过来约可沁的话,心里也大为感动——他一个身体残疾的人,在宫里受到的尊重都是一层表相,很多小主娘娘虽然在他面前行为举止俱是毕恭毕敬,可眼底遮不住的鄙夷蔑视,也只有钟粹宫里出来的人,看他的时候没有鄙夷蔑视,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这也是他为何一直亲近钟粹宫的原因。最终顾问行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带着小太监回了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