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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隆冬腊月,连降大雪七天,风雨镇方圆十里内已是许久不见车马来往,就在这漫天的大雪之中,男子赤裸着上身和双脚,“咯吱咯吱”的踏雪而行,这本已是怪事,更怪的是那人还背负着一个瘦削的妙龄女子,那女子静静地趴在男子背上,除了时不时的咳嗽两声之外,便是蹙眉闭目、似睡非睡,似乎是忍着苦痛一般……
那男子走到一处岔路,略微犹豫了一下,驻足不前,正思考着该往哪个方向走,只听得身后却有人不耐烦地问道:“兀那汉子,你要往哪里去?且快些决定,莫在这里挡路。”
男子回头看了看,只见一间四抬的轿子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刚才问话的乃是四个轿夫之一,想来是天气太冷,抬轿又累,故而有些急躁,与此同时,那轿子的轿帘被从里面微微掀起,露出轿中之人的一片衣角,乃是一块雪白的狐裘,这一幕恰巧被那男子背上的姑娘瞧在眼里。
“屠猪卖酒有义,贩夫走卒英豪,冰封十里不折腰,敢笑天公无道。朱门多无傲骨,庙堂空居尺高,抱碳于胸不觉暖,兀自披挂狐袍。”
这几句词念得声音甚轻,然而此时四周有雪无风,来往之人更是没有,所以很是安静。四名轿夫连同轿中之人将这几句听得真真切切,而且听出了是名女子所吟。
“姑娘这话有些偏颇啊……”这话却是轿中之人所说,只见他用一把折扇从内挑开轿帘,探头出来打量着对面的二人,笑道:“富贵人家倒退几代,也多是平民出身,当今朝堂之上也有不少大臣是心忧天下之人。姑娘若是觉得我这下人无礼,我让他们赔礼就是了,何必连我也一起埋怨了?”这轿中之人乃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公子哥儿,说不上相貌堂堂,但是看得出来是个极有涵养的人,笑起来也自有一股亲和力。
那公子哥儿这番话说的倒是在理,只是对面的一男一女根本没回答,女子一直趴在男子背上,动也懒得动;男子只是冷冷的瞥了轿中的人一眼,就这一眼就看得他后脊发凉。
“咳……”那公子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又出言问道:“二位要往何处去?”
他这话一出,对面的男子才又回过头来看了看他,答道:“风雨镇……”
“哦,左边那条路便是了。”公子哥儿说道,“其实在下……”
“多谢!”赤身男子微微颔首,不等他说完,径直向左侧的路走去,也不见他发足狂奔,但确在几息之内就与轿子拉开了十几丈的距离。轿中公子看到这一幕,眉头一皱,口中喃喃道:“江湖人?身手还不错,来镇上干什么?”
他本来是千年之后的人,高考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这一高兴自然就得意忘形,毕业晚会上多喝了几杯,失足落入一片人工湖,溺水而死,死后却又浑浑噩噩的来在这个时代 。当他“死而复生”、刚睁开眼坐起来的时候,周围围坐的那些人的表情他一辈子……不,两辈子都忘不了。那种表情很复杂,惊讶并混杂着难以置信,胆子小一点儿的婢女已经晕了过去,总之什么表情都有,就是没人露出高兴地神色,以至于现在李弃歌还在怀疑自己这个身子以前的主人是有多人渣。要知道,死而复生啊!这么好的事要是摊在正常人家,不说大宴三日,至少也应该是通知邻里,大家庆祝一下也是好的嘛。
还有那个口口声声称是自己父亲的人,看见自己活过来的时候竟然还有些忧心忡忡的,所谓的“父子情深”呢?都是骗人的!
那天之后自己就被关在房间里,每天除了一日三餐还要喝两碗中药,说是固本培元……喝了两周,出的汗都一股子人参味,每次和老头子抗议,得到的回复都是:“药不能停!”。最后每天流鼻血流到嘴唇泛白,总算是停了药。
如今一周过去了,李弃歌已经基本熟悉了自己来到的这个时代,而且了解了这个身体原主人的身份。大唐天宝十年、风雨镇李府二公子等等……这些零碎的信息都是他在这个月收集到的。据下人说自己还有个大哥,不过现在正在关外经营生意。
人死当然是不会复生的,所以李弃歌并不是原来的他,他的脑子里有大量的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资料,比如原来背的那些古诗词和历史典故,作为一个纯粹的文科学生,他连大学的专业都是主修中文系,所以他根本不懂任何化学和物理的知识,按照前世那些穿越小说里写的,主角造个火药或者枪械就可以横行战场,可惜李二少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他就算能造出来火药,最多也就点个爆竹……
所以李弃歌对出将入相一类的更加没有兴趣,至于身体的原主人,似乎是个武人。因为这幅躯体的肌肉发达,而且很匀称,这种效果绝对不是简单的健身可以达到的,更重要的是左右手的手心都有两道老茧,这说明他是个擅于使刀或者使剑之人,或许还是个高手,可惜李弃歌完全没继承原主的记忆,不然还真可以当个文武双全的富家子弟。至于认不出来府中众人和武功尽失这两件事,李弃歌的解释直接又无可反驳:死而复生这种事没点代价怎么可能?代价就是武功尽失,记忆全无。
“走吧,回家。”
“好嘞,少爷您坐稳了!”轿夫李忠等人答道,随即抬起轿子,也向着风雨镇的方向走去。
四人到了李府时,天已经黑了,本来李弃歌以为家里人都应该歇息了,毕竟这个年代没有“电器”这种东西,一般晚间八点左右,天色一旦黑下来,各家各户就都早早歇下了。然而,当他回到李府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场面。
李府所有护院家丁手持火把和棍棒风雨镇站在庭院里,并将一男一女围在中央,院中灯火通明,李家家主李冀的脸色很是难看,凝重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于是李弃歌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被围在护院家丁中的那两人,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要知道,李家虽说只是陇右李家的分支,却也不是一般的小户人家,一般人就算是有泼天大的胆子,也要掂量掂量李家的势力。如今这二位夜闯李府,要么就是疯子,要么就是有足够的实力能在李府中来去自如。
此时院中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几名武师,一个个性命倒是无忧,但是筋断骨折是免不了的。说起来他已经见过几波来寻衅滋事的人了,虽然他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但是从未出现过自家有人受伤的情况,看来这次是遇上硬手了。
此时此刻,院中仍有两道身影在缠斗,一个是李家武师的总教头,江湖人称“开碑神手”的周辛,他如今四十余岁,外功也已经练到臻高境界,尤以拳法见长。可是此时与他缠斗之人却丝毫不落下风,那人知道周辛拳法刚猛,于是根本不硬接硬架,只是闪避拳势,伺机用食中两指攻袭周辛双臂穴位,不出手则已,出手必中,饶是周辛内力灌注双臂,被他连点几处要穴之后,拳路也渐渐滞涩,攻势明显缓了下来。
李弃歌仔细观瞧那人,发现那男子赤裸上身和双脚,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那个江湖人。李弃歌见到是他,略一思索,便在院中搜寻那女子身影,果然看到一个女子倚着院墙勉强站立。方才相见之时并未来得及打量二人身形,此时他仔细观瞧,发现那男子身高足有八尺开外,而且很是魁梧,年龄也不过三十岁左右,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女子身著白色长裙,身段婀娜,从束腰的位置来看双腿应该很是修长,脚上穿着一双宽大武靴,身上套了好几件衣服,其中还有俩件很是宽大,想来都是那男子的衣服。她一头长发用簪子简单的挽起,整个人像是没什么力气似的、病怏怏地倚在那里。天色昏暗,那男子与周辛正自缠斗,那女子又是侧脸对着自己,故而两人的长相都看不太清。不过看目前情况,可断定那男子是一等一的高手。那女子看着院中二人相斗,丝毫没有担心的神情,定然是看出那男子武艺在周辛之上,如此看来她也是习过武的,只是此时应是身受重伤,故而使不上力气。
李弃歌正自思考,忽听周辛闷哼一声,接着就看到他捂着左肋急退数步,那男子逼退了周辛,却也不追赶,站在原地朗声说道:“久闻京畿道李家家主仗义疏财,多行善举。如今我兄妹二人前来投奔,李家的待客之道还真是让人无福消受……”
李冀冷哼一声,说道:“远来是客,阁下又有一身惊人武艺,李某本应设宴款待。只是……你先后伤我数名武师,李某实在是不知道阁下是来交朋友的,还是来寻仇的?”
“不错!”李弃歌忽的从门外带着李忠等人缓步走到李冀身旁,面露微笑的打量着这二位不速之客,“若是来交朋友的,我李家的珍馐美味、金银珠宝尽可拿走。不过……”李弃歌话锋一转,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寒光,“若是来寻仇的……这李家上上下下五十六条人命,有本事的全拿去,没本事的,就请二位留下自己的项上人头。”
“额……少爷,我的命能不给么?”李忠小声嘀咕道。
“……”李弃歌刚酝酿好的杀气被一旁的李忠一句话打散的无影无踪,摊上这么个仆人,也算是“苍天有眼”了。
“弃歌!”李冀看到他从门外走进来,严厉的质问道:“我不是说了不许你出门么?你又偷跑出去了?”
院中男子听完李冀的话,眉毛向上一挑,随即咧嘴嘿嘿一笑,回头看向李弃歌,眼神很诡异,就想看见一件绝世珍宝一样,看得李弃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位是……李家二少爷?想不到竟是先前为在下指路之人,”男子说道,“早知如此,邓某当时便直接询问二少爷你了,我又何苦来这李府一趟。”
“这话什么意思?”李弃歌心想,“不对啊,这人不是来找李府的麻烦的,听话里的意思倒像是专程来找我的……”
“邓某?用指……邓无期!”李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语气惊讶的问道,“‘一指断云’邓无期?”
“江湖朋友抬举,这绰号说出来实在上不得台面。”男子语气谦和,脸上却仍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邓无期?谁啊?”李弃歌很不合时宜的说了一句,他其实只是自言自语而已,不过他自己以为说的很小声,哪知邓无期内力已至极高境界,耳力目力都是极好,将他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李二少爷想必是看不上我们这些江湖人,也难怪,您一向养尊处优,在下这些三脚猫的功夫想必是入不了您的法眼。”
天地良心!李弃歌真的不认识他。好吧,也许这邓无期真的很有名,武功也很高,可是这人心眼也着实是小的很啊,人家不认识你怎么了?用得着这么认真么?
“犬子无知,请邓大侠海涵。”李冀的态度忽然变得微妙起来,本来的气势消失了,言语之间多了一丝小心,甚至还有些恭敬,“邓大侠闯荡江湖十余年,素来以仗义正直闻名,只是此番夜闯我李府,还打伤我家护院武师,实在是……”
邓无期听了这番话,脸色缓和了不少,说道:“夜闯贵府,的确是在下的不是,只是在下此番实在是有事相求,一时心急,加上贵府武师出言不逊,侮辱舍妹,我才出手教训了他们。李老爷请放心,只要您能帮我这个忙,我愿向那几位武师谢罪。”
他这几句话说完,李弃歌反而有些同情了,家里的武师确实一个个心高气傲,说了些难听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既然这邓无期有急事相求,又肯放下面子,也确实应该帮他一帮。
“爹,既然如此,我们就听听这位邓大侠的要求,也未尝不可。”
李冀像没听见李弃歌的话一样,眉头深锁,思考了片刻之后,对邓无期说道,“对不住,邓大侠此番所求,我李家实在是爱莫能助。”
“这是为何?”邓无期明显有些急躁,“李老爷尚未听我说明来意,怎知李家帮不了我?哦……莫不是嫌弃我邓无期出不起价钱?这样吧,我邓无期没什么钱财,就这一条烂命,几招粗浅功夫,倘若李家能帮邓某这次,邓某这条命,便是李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