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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海朱和世舫早早就登上了南京前往上海的火车,这次他们是真真离开了,不会因为大雾返航,也不会因为政府的公告停留,他们像两只展翅高飞的大雁,带着爱与希望远渡重洋,飞向另一个求知的国度,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 ≦
汽车在街道上平稳地飞驰,清早的暄声不比往日,电车上人烟稀少,司机懒懒地开着车,并不加快行驶的度。百货公司还未开门,银行职员已6续走入大楼开始一天的工作。石库门里走街串巷卖豆花和元宵的阿妈推着小车正挨家挨户送着早点,嘴里不忘振振有词:“透鲜,一沓刮子都给你咯!”
这是我熟悉的世界熟悉的地方。清晨六七点钟的南京还在苏醒,人声和市声渐渐响起,叮叮的电车匀静的走着,慢慢流入一种新旧生活的变样中。
然而刚刚还满脸带笑舀着豆花的阿妈不知何故,此时已插着腰对着石库门里一间小油坊的老板吵了起来:“花头精,你以为老娘是好惹嘚?给你舀了一沓刮子花蜜没收钱,还想白撮一顿窝的元宵?没哈气!”原来,阿妈本将最后一份豆花多多掺了桂花蜜卖给了小老板,给钱时才现他只给了豆花的钱,却死活不肯买五个小元宵的账,两人互不相让,这才大声吵了起来。
我坐在车上听得真切,两人的吵架声仿佛就在耳根底下。世珂边开车边笑道:“还是家乡的早晨才像早晨,刚去东洋那几年,我非得听到电车响才睡得着觉,这习惯最初可害苦了我。”
我奇怪道:“难道东洋竟没电车么?”
“东洋怎么会没有电车,他们比我们早几年接受西方教化,又进行的彻底,只是我在的学校在山上,常常只有松涛的声音,哪里会有电车?”
我暗道,医科大学怎会建在人烟稀少的山上?且不说日常要在实验室里经常做实验,就是学习西医的临床诊断,也会在路途平坦的城里。除非,他上的本就不是医大,不由又想起师哥那天说的话,不动声色的继续问他:“东洋的医大都建在山上吗?”
世珂自觉自己又一次失言,不由讪讪看我一眼,小声说道:“阿昭,你知道我总是瞒不过你。不如实话说了吧,我去东洋,学得并不是医术。”
这个答案我并不讶异,世珂刚刚已说得很明显,东洋除了医术了得,另一个很闻名的大概就是军事学校了。他说自己的学校在山上,听不到电车的声音,远离人群,大概只有一种可能。可是,世珂,你怎么走了这样一条路呢?我叹道:“阿珂,我并没有责怪你的立场,可是你想过伯父伯母知道后的感受吗?他们怎么忍心辛苦养大的儿子去做军人。”
“我知道家里人一定担心,所以并未想过让他们知晓。阿昭,我们是从小的哥们,所以我不瞒着你。眼下我会在家里的医院找事做,按着父母的意思生活,那是尽孝,也算弥补。但是我们的国家迟早会有战争生的一天,那时我将奔赴战场,作为军人为国家存在。”
世珂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不由让我想起小时自己听祖母讲在西北时的战事,仿佛一个人的年纪越大,距离童年渐渐远了,小时的琐屑记忆反而愈清晰。这一年,我总是不时的在各种场合想起祖母,不管是她说过的话,还是做过的事,记忆清晰得总叫我以为生在昨日。
车子驶过总统府向着江宁坊的方向疾驰而去,新的一天就在这充满烟火气的早晨重新开始。
韩妈因前几日的大雪偶感了风寒一直抱病在床,所以从海朱和世舫的婚礼开始就再未出现在我的视野。这是自我和她生隙后第一次走进她的卧房,四下里一看,窗台的台几上摆着几株新折的腊梅,一把黑漆交椅就那样端端正正的摆在台几旁。雕花木床旁有一个三只脚的梨木小圆桌,桌上放着烫茶用的茶壶,两个小碗,韩妈半躺在碧青色的帐子里,手里翻着一本旧时流传的话本小说看得津津有味。我端着白粥站在她跟前,心里忍不住感叹,如果不是跟了祖父,以韩妈的品貌经历,说不定也会嫁一个真心爱重她的人。可惜造化弄人,这一世,偏偏叫她遇到了已有家室的祖父。想到这里,我不由轻咳一声,小声地叫着韩妈。“小……姐?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所以我来看看你。这是我从厨房端的白粥,你要不要趁热吃一些?”
韩妈听了,忙丢下手中的书去端我拿着的托盘:“我的小姐,怎能让你做这些,快放下罢。”
“不碍事,我怎么就不能做这些。再说你还病着,还要和我讲这些吗?”
她听了我的话,不知怎的就落下了泪:“小姐不恼我管你的事了吗?”
“韩妈,你先喝粥罢,喝了粥,我再与你说……”
我走到窗前在那把黑漆交椅上坐下,一手扶了椅子的把手细细摩挲着,这是前清的旧物,从进门第一眼我就认了出来,韩妈好像很爱惜的样子,总不放在床边让人坐,反而和台几摆在一起。只是别人要摆的话总是两把椅子一张几,她却这么孤零零的摆着一个,让人看了有种遗世独立的味道。
“小姐,有什么事你说罢,我听着。”
我见她喝完了粥,用帕子擦了嘴,这才开始了迟到多时的谈话。
“韩妈,你屋子里摆放的物件无一不是前朝的事物,你是很喜欢大清朝吗?”
韩妈不由微微一愣,家常扎着的绿包头就那样松垮垮地掉了下来:“喜欢?谈不上有多喜欢吧。我们这辈人可不都是从大清朝过来的,一辈子习惯了,也就没有喜不喜欢了。倒是小姐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
“哦,这段日子家里忙,一直忘了问你,小时我常见你戴的那只盘银簪可是丢了?我怎么见你不带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