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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窗户里桂花谢了。
早晨七八点钟,海朱和世舫接了我去南京城外的英菲尔曼教堂做礼拜,也顺便为他们的新式婚礼做些准备。
三叔已在一个礼拜前安葬在刘府的祖坟里,三婶婶带着安昭、书昭在家里安顿了下来,暂住在以前常居的华庭院,不管不顾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无论外界如何因刘府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她们母子三人始终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为三叔守起了孝。这样的安宁比三年前祖母去世好了很多,少了无谓的争吵,人世间可计较的事瞬间变得少了起来。
自那日和韩妈谈话也过了十天,这十天中,警局的人在刘府进进出出,盘查了一遍又一遍,终是找不出有力的证据证实来福确是陈青所杀,而根据我和姐姐两人的描述,那个身穿黑色马褂杀害小青的男人,也如石沉大海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警局的人找不到凶手,又无法出示足够的证据,每天被记者追着团团转,不得不对外宣布,高调悬赏有为之士协助破案,算是暂时堵住了舆论的悠悠之口。闲暇之余,我和姐姐更为着急的,却是那天那人手中拿走的,关于家里消息的纸条。
远近的礼拜堂里敲着昏昏的钟。落地窗前的草坪上,白色的和平鸽因着钟声哗啦啦地飞起,人的心境也随着这钟声略趋平和。一排一排的白色烛光在眼前跳动,唱诗班的女童们手捧蜡烛,排列整齐地站在神父面前,缓缓唱起了圣歌。钢琴的音乐十分舒缓,跳动的烛光与音符一起,够成了美丽的星期日早晨。
我和海朱坐在靠前第三排的长椅里,世舫则在左边男士的位置上,因是礼拜日,教堂里坐满了从城中各处来祷告的教徒。胸前的银色十字架被双手捂得温热,我低着头,紧闭双眼,虔诚的期望天主可以看到人间的悲苦,保佑子民和顺安康。
半晌过后,唱诗班的吟唱声渐渐低了下去,今日的弥撒也就到此结束了。教堂的大门被打开,人群随着洪流慢慢散去,海朱和世舫起身,同神父交谈起过几日婚礼的细节问题。
他们的婚礼定在十一月九日,初冬时分。两家人商量好要办新式婚礼,索性将地点选在了南京城外最大的英菲尔曼教堂。这片区域自《南京条约》后统一划给了英政府管理,远处大大小小七八座教堂皆以英菲尔曼为,形成了几十年稳固的教区文化中心。
费尔神父是我和海朱世舫的老朋友,此次他们结婚,能得费尔神父主持婚礼,也算一件功德圆满的幸事。
海朱和神父讨论着,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显然不放心将我一人留在空荡荡的长椅上。我报以微笑,看着她与世舫两人如天造地设般般配的侧脸,不禁潸然泪下。
我们这群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终有一对,也是仅此一对,即将要修成正果。当年那群天真烂漫的少年,早在岁月的碎壳中,走得走,散的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脚步声走了进来,男人沉稳有力的双腿在空阔的走廊上踏出回响,不一会儿,有淡淡的消毒水味从身边飘来,低沉的嗓音促然响起:“为什么哭?”顾少顷紧挨着我身旁坐下,带来屋外深秋的寒气。
“师哥……”十几日没有见他,这个人好像和我记忆中那个时而温润如玉,时而阳光帅气的男人变得不一样了。我贪婪地看着他,毫不害羞地打量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恋人,只觉一股热泪夺眶而出,不管未来我们身在何方,至少眼前我们彼此相拥。
顾少顷摸着我的头,无奈的安抚着眼前扑在他怀里情绪激动的我,低低说道:“不怕,我在这里,我陪着你。万事有我,不怕……”
我闭上眼,脸上带着委屈和怯懦,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师哥,你终于好了!这么些天,我不敢往宁园打电话,也不敢问其他人,我……现下,你终于好了,真好。”
“没事了,没事了。”顾少顷轻拍着我的后背,一下一下的说道:“知道你来了教堂,就从医院过来了。冯医生给我施了几次针,已完全无碍了。明日你不是要回学校吗?我会在学校等你的。”
“老师允许你在学校呆着吗?你不用忙家里的事情?”我会这么问,完全是因为前几日表的《教育公报》上,刊登了一则名为《调整教育规范,拟将学堂扩为大学之用》的消息文章。
顾少顷刮了刮我的鼻子,轻声笑道:“傻瓜,我去学校当然是光明正大去教书啊,不然你以为老师会让我在学校呆着吗?怎么脑子越来越不灵光了,你说,是不是背后偷懒不读书了?”
我被他说的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讲脸埋得更低。然而顾少顷却不让我低头,反而站起身拉着我,走向了正在与海朱和世舫说话的费尔神父。
“hey,man!It'sbeena1ongtime!”神父此时也看到了我们,只见他热情的快步上前,赶在师哥开口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美国式拥抱。
“hi,father!It'srea11yninet.”
顾少顷说着,将一旁目瞪口呆的我微笑地拉了过去,欲给神父介绍。
“少顷,不—用—介—绍。我比你认识miss刘早了很久!”费尔神父用缓慢的中文说道。
“是的师哥,没想到你与father也认识。”我笑了笑,指了旁边的海朱和世舫道:“我们仨是father的老朋友了。”
世舫也笑了,摸了摸鼻头,尴尬地说:“确切的说,是老祸害了!”
“舫哥!”我嗔怒道:“哪有你这样揭妹子的短的。表姐,打他!”
海朱听了,嘻嘻直笑:“呦,今天知道叫我表姐了?以前可从来不叫的。”
我听了直跺脚:“反正你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夫妻合伙起来欺负我。我也不怕,要笑大家一起笑好了。”我说着,操起两手去挠海朱痒痒。空旷的教堂里一时响起了我们五人愉悦的笑声。这是这些天来我第一次笑得如此畅快,那笑声仿如教堂里彩色的玻璃窗,照着星期日美丽的太阳反映进来,给每个人的脸上留了一层五彩的光圈。
原来师哥和费尔神父早在五年前伦敦开往香港的轮船上就相互结识了。两人因同住一间船舱,彼此又都喜欢英文推理小说而成为好友。后来神父回到南京,而师哥则又去了其他国家,这才暂时断了消息。
“对了,少—顷。我这里有今年英国新出的女作家agathachristie《斯泰尔斯的神秘案件》,你要不要—看?”
“father,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一桩神秘案件来找你的。”
“hat?有人杀了人——逃—跑—了?”
“是的,father。而且这个人,可能就在阿昭家里隐藏着!”
“ed?”
神父断断续续地说着中文,其中夹杂着一两句脱口而出的英文。过了半晌,才将这一个月我家里生的事理清了思路。
“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神父的声音慈爱温和,带着上天特有的宽容。有一刹那,我几近以为这声音是来自我早逝的祖父——那个从我出生开始,就只能从祖母和韩妈嘴里了解的人物。只可惜,眼前这位白老人是一位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