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惨雾(一)

寄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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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于人品积累无益的事情有很多,剧透,大概也是可以排在前列的。所以这时候即便黄于升再多上几分诚恳,许宣或许也不会答应的。随后有些想法便从脑中划过去,略略沉吟一下,也便抓住了一些……如今也是机会,有些事情提早准备,应该的。

    许宣稍稍思考一下,随后脑中理出了大概的脉络,才将声音微微压低一些:“黄兄,若是在下请你帮个小忙,这剩下的故事么……嗯,便送与你了……”

    “如何?”

    有这种好事么?看神情,黄于升面上微微是有些欢喜。他虽说也不会缺钱,只是相比于花钱,能够免费看些有趣的故事,自然也是不会拒绝的。更何况,相较那些套路颇有些雷同,又因为加了诗词艳曲而变得繁琐的话本来,《笑傲江湖》显然要好看得上许多。当然,也还要看看到底什么事,若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的,顺手帮上一帮,横竖问题也不会太大……

    随后面上带着几分狐疑地望了许宣一眼。

    许宣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随后在他耳畔低语了一阵。黄于升听罢,便也神情复杂地看了许宣一眼,显得犹豫了。

    呵,还要加把火。

    “那人生江湖么……”想了想,许宣正正身子笑了笑:“其实也只是半首诗……”

    那边黄于升于是豁然抬头:“成交!”

    随后话题便又转开了。

    这时候谈到诗词上头,黄于升便有些感叹:“说起诗……还是李太白写的好!”说完这话,黄于升在石桥雕栏的石狮子旁微微站住了身子,目光随意地在流水间划过,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不过总也觉得……世人对诗仙的某些诗作误解得厉害……”

    诗仙李白的名号毕竟也不是一夕从天上掉下的。李白的诗确实写得极好,加上他生性不羁,狂狷的气息也比较浓厚。唐代以后,历朝历代,无数性情洒脱之人便为他的诗作吸引,影响不可谓不大。当然,也不仅仅如此了,即便老实巴交文人书生们,心中倾慕也在少数。后世管这类人也有专门叫法的,嗯,粉丝……并且大概还是死忠的那种。黄于升前半句感慨其实也算不得多有新意,随后听了他的后半句说法,许宣才有些好奇起来,于是笑着问道:“哦?竟然有这种事情?”

    “是极!”

    “不知……是哪一首诗呢?”

    “静、夜、思。”黄于升随后来兴致了,一字字的将诗题念出来,随后摇头晃脑地也将诗吟了一遍。双目微微开阖间,也能看见几许品则的神态,模样……颇为专业。

    关于李白的绝句,有“太白诸绝句,信口而成,所谓无意于工而无不工者”的说法,这首《静夜思》便是代表了。诗的内容也只区区二十字,但每每读之便能唤起人们心头的思乡情怀,因此青史中留了名声下来,自然也是有道理的。只是此时看黄于是的姿态,竟像是有些不同的说法?

    于是凝凝神,准备听一听。

    “游子思乡啊……”黄于升轻轻叹了一声,随后便将头微微摇了摇:“或许不然的……诗仙当年作此诗,当是另有所指!”

    顿了顿,随后迎着许宣疑惑的神色接着说道:“大抵诗仙当年羁旅途中偶有姑娘自荐枕席,唔,那姑娘约莫叫明月吧……只是也不知道姓什么了……”

    “那日这明月姑娘站在诗仙的床前,肌肤白嫩如地上的霜雪。诗仙应该正在床头小坐,有些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之后,抬起头望着不着寸缕的明月姑娘,随后心中大概有些羞愧……”

    “低下头的时候不禁也想起远在故乡的夫人……”

    “总觉得,这大概才这首诗的精髓所在……诗仙呵,果然不俗的,即便描写床第之事,依旧能不落纤毫,实在……实在是令人叹服。”随后颇有几分总结意味地点点头:“只恨世人误之深矣!”

    絮絮地这般说着,许宣听得脸色便很有些古怪了。

    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也是后世流传很广的话了。大抵便是指的针对相同的文本,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可以解读出不同的意味来。只是,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静夜思》居然能被解读到这种程度。先前在那叫小五的孩童面前,觉得自己的深奥了些,如今想来,啧……随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黄于这时候升对自己的诗论大概有些满意,话便又接着说下去:“在下觉得,有唐一代,诗歌能有这般味道的,不多见了。”顿了顿:“不,几乎……就不曾再有了。”

    气氛有些沉默,水从石桥下淌过的时候,拍打的石壁,几许轻灵的声响。许宣想了想,有些随意地开了口。

    “其实……还是有的。”

    “哦?”

    这个时候,河面上开始有雾气升腾起来,月色也变得愈发朦胧些了,流水隐没飘荡的雾气里,随后便看不真切,只是沉静又带着几分欢快的汩汩声时时也能听见的。

    古老的石桥上,某些对话,一时还未停歇……

    “远上寒山石径斜……唔,上寒山……许兄是怎么想到的,在下居然不曾注意过……”随后不等回答,声音又有些沉吟起来:“女子叫寒山的……倒是不多见……”

    流水声隐隐约约,终于回答的声音也有了:“本来……”

    “本来就不是女子的名字啊……”

    “呃……”先前说话的声音便随之顿了顿,做一番颇为苦恼思索,片刻后响起带着几分顿悟的惊喜声:“许兄,甚妙啊!”

    月色偏西的时候,程家内宅……

    灯火隐约,窗外有风偶尔拂过,桂树的叶子微微摇摆间也能看到窗纸上映出的人影,对话的声音被风带着过来的时候,透过枝叶的缝隙也有灯火余晖。

    “哦?那书生……竟有如此城府么?”说话的声音有些厚重,听在耳中,略略也带着几分沧桑感,这时候说的话语在他看来大概也有些无关紧要,便随意些,听声音倒也有一番不同的味道。

    “说是城府……呵,倒也未必罢,大抵说来有几分书生的狂狷气,不似循规蹈矩之人……”年轻的声音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后便也给出了一番总结性的话语:“有几分聪敏是肯定的,但才华之类……一时倒也看不出。”

    “让你做些试探,也不过顺手对你的考较罢了……做得不错的。至于才华,呵……哪里又有才华这种事?”声音依旧随意,随后也顿了顿:“有些事情,放手去做便是了,有我在旁照拂,不会有差池。”虽说是淡然的语气,但内里遮掩不住的也隐隐有着几分刚卓、自信的气度,话语便也随之变得很有些分量,让人听罢便觉得信任与心安。

    “是。”年轻回答得比较恭敬,随后有细碎的动作声传来,门随之被打开了。“吱悠”的轻响传来时候,门里摇曳的灯火中,脚步声也可以听到。

    朦胧的月色将乳色的雾气渲染得仿佛要滴下来一般,染上雾水的月色,照着远去的年轻背影,踏踏的脚步轻响,随后连着身影一齐隐没在浓雾深处了。

    窗子随后被推开,屋内透出来的灯火将一片白雾染成橘色,有人朝外望了一眼,随口说声“好大的雾气”,窗子随后被关上。

    “吱悠”……

    宁静的夜……

    薄雾渐渐在城市中弥漫开来,灯火变得朦胧,月色变得朦胧,整个世界就在这种朦胧之中安静下来,如同人们熟睡中做起的梦……

    这个时候的酒虽说度数也不高,但是喝得多了反应还是有的。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许宣一直到下半夜也不曾睡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间偶尔想到那二十两银子,便觉得接下来游手好闲的资本又多了些了。随后这些心思也被止住,想了想,也该是时候买些书回来,勤学苦读一番……

    日子,总也不能一直这么安逸下去……

    翻来覆去几次下来,除却将人折腾得更疲惫,反而清醒一些了。随后干脆便爬起来,用凉水在脸上摸一把。出门的时候,表情还有些恹恹得……

    随后就被惊了一跳,好大的雾气!

    整个世界已经看不分明了,不远处屋檐的一角才刚隐隐绰绰地露出影子,很快就有浓雾覆盖过去,白茫茫的一片……能见度,几乎只有目力所及的眼前一丈方圆。不过因为大雾的缘故,这时候时间也还早,所以整个世界静悄悄的。许宣在雾中走着,完全辨不清方向,感觉……就如同迷失了一般。偶尔踩在青石的道路上,或者用手抚摸一颗树的枝干,然后甩甩手中沾湿的水汽,才大概能明白走在哪里。

    一路上也不见人影,偶尔路过的屋舍也还是悄然一片,主人们大概都还睡得正香甜。狗醒得比较早,人走过去,听见脚步声便隔着院墙低声吠着。鸡还没有起来……

    大雾迷蒙中,这时候独自一人漫步,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踏踏地回荡着,不过兴致还算高,所以也没有寥落或者孤单之类的情绪。

    雾是水汽附着在尘埃上形成的,这个时候是秋天,大概是城市附近的农村里麦秆、稻草等农作物燃烧后的烟尘飘了过来,秋天昼夜温差又比较大,随后就起了雾。许宣这般想着,偶尔也会甩甩手,踢踢腿,虽然说大雾天不适合晨练,但这时也不去管这些。等到闻见清新的水气,估摸着应该快到河边了……

    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里。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便总是在人全无防备的时候到来。

    雾中淡淡的异味飘过来的时候,许宣有些惘然,随后站住脚步,眯着眼睛,鼻头微微抽动一下。

    这是……血腥的味道!

    不可能不是!

    太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