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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书院院首傅知泉,同书院一样,在南丰也是赫赫有名的人。他教导过两届帝王,先皇荣昌帝,和现在的隆武帝,致仕后便做了崇明书院的院首,现今已有七十多岁的高龄,颇受世人尊崇。
如今他就是书院的门面,活招牌,早已不再亲自授课,只负责管理书院的大小事务。
潇湘居,坐落在书院的最高点上,就是傅知泉日常办理俗务和休息的地方。云雾缭绕,青山秀水,美如仙境。
然这样一位在南丰地位超然的人,现在正和杨北峰平坐在一起,杨北峰的位置,在他上首。
与杨北峰的圆胖的身材不同,傅明泉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仙风道骨。白发三千,眉毛胡子也是白的,目光炯炯,额头刻满皱纹,见证了岁月的变迁。一身佛头青锦袍,腰束苍蓝虎纹绅带,又与吴玢怀的清瘦不同,他自有一股龙行虎步之姿。虽年过古稀,却气质凌然出尘,广袖无风自起,慈眉善目,如同神话中的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傅知泉对“赤脚大仙”杨北峰却出奇的恭敬,俯身亲自为其倒了杯茶,轻和地说道:“这是老臣新近得到的蓝玉,您尝尝,与当年泡的可有何不同?”
杨北峰随意地盘坐在石椅上,一手撑地,一手接过傅知泉双手奉上的青磁茶碗,一举一动自带一股王者风范。
“嗯,还算甘甜。”杨北峰抿了一口,放下,“老三送给你的?”
傅知泉淡然一笑,也抿了一口:“是啊,不过老臣倒觉得口感大不如以前。”
“老三倒是惯会经营的,走门路都走到你这来了。可惜终究是目光短浅,连送的茶都是次等品。”
“人如茶,细品方知不同处。蓝玉长在屹连山最高峰处,那里终年冰天雪地,人烟罕至,真正的蓝玉一年也不过只得几两,又岂是寻常人能喝得到的?”
“呵呵,蓝玉稀有,马蹄金倒是常见。不是内行很难分得出来,投机取巧,心术不正,孺子不可教也。”
傅知泉也放下了茶碗,浅笑连连:“他那点心思不难猜透。倒是您,老臣是愈发看不透了。”
“我有何看不懂的?不过每日为你做菜熬汤罢了。”
“老臣不敢。若老臣没记错的话,您好像发过誓余生再不问俗事,再不收徒弟。如今这番,又是为了什么?还差点烧了我这书院。”
杨北峰意味深长地对着他笑了下,悠悠地整了整衣服:“一切皆缘分。”
傅知泉点点头:“能被您收做徒弟,那姑娘不算白遭了这场罪,是个有福气的。”
“哈哈哈,白捡了个徒儿,老夫也甚感欣慰呀。你是不知道,那丫头本事大着呢,身世可怜,但却浑身是劲,对生活特别认真。有时候都会让你觉得她那么一个小丫头,哪来那么多惊世骇俗的想法。偏偏是事而非,似歪理邪说,又总能品出那么丝道理来。你还别说,我是真的挺喜欢她的。”
傅知泉捋了捋胡子,满脸兴趣:“如此,那老臣可一定要见见那姑娘了。”
杨北峰连连摆手:“别,那丫头鬼得很,你可别把我好不容易相中的徒弟给吓跑了。”
傅知泉不乐意了:“那可不行,因为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我好歹得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呐。还有,您最近给我送来的饭菜都没有变过花样,我要去瞧瞧那姑娘到底伤得重不重,我可还等着她的新菜品呢。”
杨北峰哈哈一笑,指着傅知泉点了点:“你个老东西,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傅知泉朝杨北峰拱手作揖,道:“实在是时间太过巧合了。她没来之前,您的手艺真是……勉强还行吧。”
杨北峰故意睨了傅知泉一眼:“再差你也吃了这么多年了。”
然后又正色对傅知泉说道:“这件事连同她女儿身的事,暂不可外传。至于老三那边,你给他点警告也好,必竟这里是崇明书院,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杨北峰将话题谈到了正事上,傅知泉也认真了起来。
“我明白,我自会安排人手加强戒备,也会寻个机会对烨王身边的人进行敲打,您无须担心。”
杨北峰望着雄壮连绵的山脉,神情渐渐凝重了起来:“泊舟,你看这万里河山何其秀美,然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太平盛世之下,蛀虫啃噬,安能春秋万载?”
傅知泉顺着杨北峰的视线望去,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大江已东去,盛极必衰也不过是天道轮回罢了。当年那一战赢的何其惨烈,三十万金戈铁马,成了青山埋忠骨。如今这样也算对得起天下万民了,您又何必这般疼心呢?若不是人心叵测,他这南宫家的江山也许还能走的更远些。可惜啊,除非您愿意……”
“我不愿。”傅知泉还未说完,杨北峰就断然打断了他,“我这一生都在犯错,如今日暮西下,早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了,且世人也未必希望我活着。我现在呐,只想好好教导我那劣徒,幸许在人生最后的阶段还能过上几年含饴弄孙的生活。”
“您宝刀未老,离颐养天年还早着呢。”
“罢了罢了,人要服老,看着他们这些小年轻个个身强力壮,他们才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啊。你呀,好好管理这崇明书院,教书育人,不能因为一粒老鼠屎而坏了一锅粥。”
“老臣知道。只是还有一事,我倒不知该如何向您开口了。”
“你我之间无须这般客气,你说便是。”
“是这样,午后镇远侯世子来找我,说是看中了你那徒儿,想要要去做个随侍。”
“哦。”杨北峰意外,“他要人?你答应了?”
“我哪能随便答应,那姑娘说白了也不是书院中的人,当初您说她是您捡来的,怎么又入了镇远侯世子的眼?他可知她是女儿身?”
杨北峰眼中闪过精光:“他知道,人其实是他带上山来的。最初也是他将人放我这的,现在还有要回一说?”
“原来如此。”傅知泉了然,“我记得他最近一次下山是一个月前和北翼王世子一同去送北翼王妃回去,人就是那个时候带回来的吧?那么北翼王世子也认识她喽?”
杨北峰笑着摇头:“都说你基本不问世事,看看,这么多学子,你连谁出门了都知道。老狐狸。”
“哈哈哈,这两人身份显赫,北翼王妃亲自来探望爱子这么大的事,我岂能不知?那您是不打算放人?”
“不,恰恰相反,我倒觉得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
“唉,如今我就是一个厨房执事,未必能保她全身而退。那丫头接二连三的出事,我担心以老三的性格,未必肯就此罢手。慕家那小子曾数次私下来找过云丫头,估计全落在了老三眼里,现在小六还在书院里住着,两方势力交错,云丫头就成了他的箭靶子。杀鸡儆猴,他这么做是故意做给小六看的。小六背后是谁你我都知道,他想敲山震虎,慕小子倒是给了他最好的理由。”
“对,烨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您打算怎么做?”
杨北峰一挥衣袖,双手置于背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不过慕小子那肯定不行,暂不谈他有没有能力护住云丫头,只他那风流无边的性子我就第一个不放心。我看他这会儿来要人也没安什么好心,我可不能把我的宝贝徒儿往火坑里推。”
“噗。”傅知泉失笑。
堂堂南丰慕皇后的侄子,镇远侯世子,被人称为“火坑”,那孩子风流倒也不下流,这么埋汰嫌弃他,除了眼前这位,还真无第二人了。
“您看不上他,难道看上六皇子了?他可还没通过入学考试呢。”
杨北峰鄙夷地看了傅知泉一眼,淡笑道:“现成的好人选在眼前,还要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