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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船终于在广安县码头靠了岸。
时隔一个多月再次看见这熟悉的城门,周颐只觉得亲切无比,这里已经成了他的根。韩相如原来也经常来广安县小住,所以他在这里是有府邸的,周颐和周老二将他老人家送回去后,便心急火燎的往家里赶,一个多月没见家人,无论是周颐还是周老二,
都想的不得了。
刚到村口,便见王艳正站在那里往路口眺望。
“娘……”
“艳娘……”
“六郎,他爹……”,这时一个小炮弹冲进周颐的怀里,“哥哥,你去哪里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周嘉抱着周颐的大腿嘟着嘴道。
一个多月没见这个弟弟,周颐当真想得紧,将他抱起来碰了碰他的额头:“哥哥去考秀才了呀,不是跟你说过了。”
“秀才是什么,上次大伯母说你考不上秀才,我还帮你骂她了呢,哥哥,你以后考秀才带上我好吗,我想跟着你……”周嘉将头埋在周颐的脖子里,闷闷的说道。
周颐拍拍周嘉的背,下次他可不是去考秀才,而是考举人了。
“啊,六郎回来啦,秀才公回来啦!……”有过往的村人见到周颐,欣喜的喊道,这一吆喝,可把整个村子都惊动了。
村里人几乎是倾巢出动,一直将周颐围在中间。
“秀才公就是秀才公,看看这模样长得多好!”周颐听了黑线,长得好不好和秀才有什么关系?
“六郎,好啊,你考上了秀才,可为我们下湾村争气了!”有人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嘿,你个杨老六,你咋还叫六郎,现在要叫周秀才啦!”
周颐听了忙说:“你们都是我的长辈,我打小就是在这儿长大的,还是叫我六郎吧,我还自在些。”“嘿嘿,秀才公就是懂礼。”周颐这么一说,村里人更觉欣慰,周颐小小年纪就得了秀才,以后的前程肯定短不了,有那些不认亲的,一朝得势便不认人,但周颐却还是谦
逊有加的样子,这让他们都觉得周颐这娃仁义不忘本。
周颐就像大明星一样被化身为脑残粉的村民们一路簇拥着回了家,他刚踏入家门,两边就乒乒乓乓放起了鞭炮。
二叔公和三叔公被周老二敬着坐在上首,笑得两张老褶子脸成了向阳花,无比灿烂,他们周家这一族以后也算是有了依靠了。
“好好好,六郎,真是我周家的好儿郎!”二叔公颤抖着手拉着周颐,连声的夸着。
就在村里人争相看新出炉的秀才,和乐融融的时候,周老爷子竟然带着全家老小都到了。
只见他的眼眶在见到周颐后迅速泛红,哽咽着说道:“好,六郎,不愧是我的乖孙儿,你可给我长脸了!”
周颐这一刻的内心真是哔了狗了,比吃了屎还难受,这老东西要是在现代说不定还能混个老戏骨当当。但当着这么多人,周颐也不好对周老爷子不敬,只好喊了声爷爷。周老二也没想到周老爷子这时候竟然来了,当然他知道他爹不是为了亲情,而是为了周颐这个秀才才上
门的,但没办法啊,谁叫周老爷子是他老子呢,还得恭恭敬敬的请周老爷子上座。周老三一来便咋呼道:“还是六郎有出息,一考就考中了秀才,这是文曲星下凡啊,我这个叔叔也跟着有面子,二哥,六郎中了秀才,这酒席不能不办吧,包给我,我保准
给你弄得顺顺畅畅的。”周老二忙拒绝,“不用了,家里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周老二可不敢用周老三,这个弟弟一贯脑子里弯弯道道就多,做个掌柜都能坑东家那么多银子,要是让他帮着办酒席
,只怕也要从中间狠狠捞一回油水。见周老二不同意他帮忙,周老三只笑了笑也没说什么,遗憾的砸了砸嘴,不过也没关系,眼前的都是蝇头小利,六郎当上了秀才,他就成了秀才的叔叔,那他以后在广安
县行走还能少了好处不成?
考上了秀才,肯定是要办酒席的,而且还要给县里有名望的人发帖子,毕竟此时周颐的身份已经不一样,要是这些不做,那些人只怕还要多心。
酒席就定在后天,一家人忙活开了,周颐负责给广安县有名望的人递帖子。
到了开席的这一天,来的人数之多却大大的出乎了周颐的预料。“王举人到……”最先到的是王举人,说起来这王举人几年前周颐还因为周老二的事和他打过交道,他带了厚厚的礼,见着在门口迎人的周颐,笑着走上前:“周颐,我就知
道你一定会有出息,小小年纪不得了啊!”
“王举人,您能来敝舍真是蓬荜生辉,快里面请……”。
“哎,像小时候一样唤我王伯伯就好,莫非是周颐你考中了秀才,就有意和我生分了?”王举人却抚着胡须道。
“王伯伯……”周颐眼睛都没眨就依了王举人,不过是一个称呼,有甚打紧。
“酒娘子到……”
“杨老爷到……”
“吴老爷到……”
“县令大人到……”这次宴席可让下湾村的人开了眼界,看看,这来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啊,全部是广安县有头有脸的,非富即贵,在这场宴席之前,村里人虽然知道周颐考上了秀才肯定和以
前不一样了,可具体怎么个不一样法他们是没什么印象的,但今天来的人却让他们有了大致的想象,周家的六郎,是真的和他们不一样了。
看看,王举人,县令大人,县里的大地主老爷……个个不落,这让村里人在这场宴席后都纷纷兴致勃勃的谈论。
“哎呀,周二哥和二嫂子好命啊,出了个秀才儿子,要是我家里那几个猴崽子能有六郎这么出息就好啦……”
“你都不送你儿子去读书,他咋出息?”有人打趣道。“咋就没送?看着六郎考了童生之后我就把他送去私塾了,可这小崽子学了几天就哭兮兮的跑了回来,我下了狠心的揍也没用,个棒槌!大壮,你又给我死哪儿去了,还不
快带你弟弟回来,看看人家六郎,小小年纪就考了秀才,你也给我争点气成不成……”周颐光荣的成为了别人家的小孩儿,在受到下湾村众多大人喜爱的同时,也遭到了许多小孩儿的嫉恨,出去扒个鸟窝,被爹娘抓到了狠揍:“你看看人家六郎……”,衣服弄
脏了,老娘揪着耳朵:“你看看人家六郎……”,和小伙伴打架了:“你看看人家六郎……”总之周家六郎无处不在,简直就成了他们的魔咒,于是他们要奋起,他们要反抗!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带着弟弟打酱油回家的周颐就被一群流着鼻涕的小屁孩堵住了,“喂,你咋那么讨厌啊,就因为你,我被爹娘走揍了多少回了”
“我也是,我娘老是六郎六郎的,老嫌弃我了……”
“我娘现在天天逼着我念书,先生还要打我板子,都是因为你……”
“我爹老说我笨,说周家六郎聪明……”第一个小孩儿开了头之后,后面的一群小孩就吵吵嚷嚷的闹开了,简直就是周颐的声讨大会,有些熊孩子说着说着还哭了,周颐听着听着也觉得他们确实值得深深同情,
要是自己被父母拿着和别人这么做对比,只怕他也要爆发!
“我要找你决斗,看看谁才是好汉!”
“对,决斗!”
周嘉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张开肥嫩的双手,挺着小肚子挡在周颐的面前,气势汹汹道:“你们休想打我哥,看我不打死你们……”
“看我们不打死你……啊”
“看我不打死你们……哈”
“看我们不打死你……啊”周颐无语的看着那边一群小屁孩和自家的弟弟互相放着狠话,只是这场战争也就在双方放狠话阶段嘎然而止了,闻讯赶来的家长们揪着自家熊孩子的耳朵,边给周颐道歉
,边像拖柴火棍似的就把一群小屁孩拖走了:“好啊,小兔崽子,竟然还敢找秀才公的麻烦,看老娘今天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娘,我没有,啊,轻点儿,娘,呜呜呜呜……”
见人都被大人带走了,周嘉这才大人般的松了口气:“哥哥,别怕,就算他们冲上来,我也会帮你打跑他们的。”
周颐摸了摸周嘉的脑袋,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第二天周颐见韩相如,将这件事当笑话讲了,末了总结道:“哎,老师,你说我是不是太优秀了,这人太优秀也是烦恼啊!”韩相如本来在安静的看书,听周颐这么说,不可思议的看他:“这话你就在老夫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我就权当你放屁好了,要是被别人听了去,只怕要笑掉大牙!”还未拜
师的时候,周颐还在他面前装的一副谦逊有礼的样子,谁知拜了师之后,周颐就漏了原型,这根本就是一个小痞子嘛!周颐嘿嘿一笑:“老师,别那么严肃嘛,我就是和你开开玩笑,我是和你亲近才和你说着玩儿呢,不然我怎么不和旁人这么说这些呢!”也许当真是有缘分这一说,周颐在
别人面前总是注意姿态,而在韩相如面前却总是下意识的放松。
韩相如白了周颐一眼:“我可忒喜欢你的亲近!要是别人知道你是这么一个混账样儿,只怕把老夫的面子都要丢尽了!”
“我就和你说说,旁人怎么会知道,要是别人知道了,那就是老师你说出去的,到时候丢你的人也不要怪我!”周颐反驳的理直气壮。韩相如拿书本敲了敲周颐的脑袋,眼里含着笑说道:“还敢还嘴,明天的课业多一倍。”他本就是不拘小节的人,周颐这有趣的性子反倒对了他的胃口,师徒俩个也算是臭
味相投。
“走吧,去看看潘老头儿。”韩相如站起来,对周颐说道。
“潘爷爷?”周颐疑惑不已:“他也来广安县了?”
“嗯,前天到的,潘老头儿有个和你同岁的孙女常年体弱,这次他带着那个小孙女到广安县来求医。”
“孙女儿?长得漂亮吗?”周颐摸摸下巴。
韩相如立刻瞪圆了眼睛,在他头上用书重重打了一下:“小小年纪就这么轻浮,谁教你的,立刻把这毛病给我改了!”这次韩相如是真生气了。
完了,周颐心里一个咯噔,这张破嘴哟,在韩相如面前自在惯了,也就带了些前世人的习惯,他纯粹就是顺嘴一问,和他同岁,那就还是个黄毛丫头,他能有什么兴趣?
周颐忙对韩相如讨好的说道:“老师,别生气,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以后保准注意。”韩相如哼了声,其实古代的人对男子这方面放的格外开,十三四岁就娶妻的大有人在,按照古代的标准,周颐这年龄也到了知慕爱的时候了,只是韩相如见不得周颐这轻
浮的样子,即便要想,也要放在心里么,说出来算怎么回事。话说小弟子马上要满十一岁了,有适合的女子也可以先物色物色。
周颐要是知道就因为一时的口误,就让韩相如起了给他找媳妇儿的心思,只怕哭都没地方哭去。
可能是想着和老友来往方便些,潘思勰的宅子就在韩府的隔壁,韩相如带着周颐上门的时候,正碰巧潘思勰送大夫出来。
周颐跟着韩相如进了潘府,他恭恭敬敬的向潘思勰行了礼,笑眯眯有礼有节的模样简直和在韩府判若两人。
韩相如在一边看的抽了抽嘴角,要不是这小子自己在他面前暴露,谁又知道他还有那样一副面孔呢!
“大夫找着了?”韩相如出声问潘思勰。
潘思勰点了点头:“马大夫不愧是名医,治了这几日,葭儿的身体已有好转。”
“这就好。”韩相如点点头。
“但愿这次能将葭儿的身子彻底治好,不然她小小的人儿,实在太遭罪了。”潘思勰为疼爱的孙女儿心疼不已,叹道。
“会好的。”要说和潘思勰打嘴仗,那韩相如绝对不带怵的,可是要安慰人,就有点儿超出他的业务能力了,想了一会儿也只得这么干巴巴的说道。“爷爷,家里来客人了么?”周颐正听着两个老头儿聊家常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宛如夜莺婉啼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出来,听的周颐身子一震,立刻向来人看去。一个
约莫和他差不多高的女孩儿由一个丫鬟搀着,弱柳扶风的走了出来。
弯月眉,杏仁眼,樱桃小嘴,瓜子脸,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约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小小年纪就已有了倾城之姿。
只是每走几步这女孩儿就要捂着帕子咳嗽一声,看来身体确实不大好。潘思勰见了女孩儿忙焦急道:“葭儿,你怎可出来,快回屋里歇息去吧。”
潘葭摇摇头:“我实在在屋子里躺闷了,今天我觉得好了许多,大夫不也说可以适当的走动走动么!”
大夫确实说过可以让潘葭活动活动,让身体活泛一些,不然整日闷在屋子里,就算是好人也要闷坏了。
“那好吧,葭儿,这是你韩爷爷,这是你韩爷爷的弟子周颐。”潘思勰默许了潘葭在外面的请求,便对她介绍周颐师徒两人。
潘葭给韩相如行了礼,叫了声韩爷爷,但对周颐只微微点了点头,就转过身去不看他了。
周颐知道他们已经到了男女大防的时候,不能有过多的接触。
“葭儿,现在天气暖和,你到花园里去转转吧。”
于是潘葭便由丫鬟扶着出了屋子。周颐继续坐着听韩相如和潘思勰说话,只是他们说着说着就说到朝堂上去了。别看韩相如没当官,但他真正做到了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和潘思勰说起来头头是道,两人就这么争执了许久,周颐对这些不了解,他们说的那些人物周颐都是两眼一
抹黑,于是他可耻的尿遁了:“老师,韩爷爷,我去如个厕。”
韩相如对他煞风景的话翻了个白眼,挥挥手让他快走,周颐松了口气,在潘府里溜达起来,只是走到花园出,却又见到了潘葭。周颐这才想起潘葭是在小花园里逛的,想到这里男女回避的习俗,便摸了摸鼻子,准备转身就走,这时却突然传来潘葭的声音:“周颐,我听说你是今科南苑府城院试第一
名?”
周颐无奈的转过身子,点点头:“如果没有同名同姓的话,那就是在下了!”
“哦,你考这么好,那定是很有才了,那你可会作诗?”潘葭用帕子捂着嘴歪着头看周颐。
周颐摇摇头:“这个,是不会的……”
潘葭听了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我以为是什么才子,原来不过是会做些蠢笨庸碌的文章罢了。”靠!我惹她了吗?周颐在心底第一下冒出的就是这个疑问,但想了想,应该是没有惹到这女孩儿的,那她说话为何如此刻薄,真是可笑,这个潘葭生于书香门第,却看不
起科举做文章的?
这姑娘脑子有坑吧!
“不错,在下是蠢笨庸碌之人,自然比不得姑娘高洁无尘,只是在下有一个疑问,不吐不快。”
“咳……”潘葭咳了一声,说道:“你问罢。”“依姑娘而言,凡是做科举文章的都是蠢笨庸碌之辈,那姑娘家中父兄,包括潘老都是正经的进士出身,莫非姑娘也看不起他们?恕在下说句大不敬的话,要是没有潘老,你父兄靠科举晋身,姑娘会生在何种的家庭还未可知呢!像你这样得了病,大概也是没有银子治的,就是你口中蠢笨庸碌的文章,让你成了今天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才
有闲心在这儿扯什么诗啊词的。”“你……咳咳咳”潘葭从小体弱多病,家里的兄弟姐妹也都让着她,但多病的身体让她的心却日渐一日的敏感起来,闷在房里的时候,便寄情于诗词话本,在南苑府城也夺了
一个才女的名声。
在潘家所有人都知道,潘葭是最心性高洁的,黄白之物都不要拿到她跟前,免得脏了她的眼。
对于读书只为了考科举的人,潘葭也是看不起的,觉得他们都是汲汲营营极度庸俗之辈,真正的大才人都是放浪于山水,寄情于诗词,红袖添香,朝朝暮暮相对。
往日在周家这样的说辞她也不是第一次说,那些兄弟姐妹们虽然没有多加附和,但也没有一个人出声反驳。这到让潘葭生出她果然对了的感觉来。
可谁知今日对着周颐说了这么一句话,却遭到这小秀才激烈的反驳,一时让潘葭惊住了,心绪翻滚间,便激烈的咳嗽起来。
“好个小秀才,竟惹得我们小姐这般生气,要是气坏了小姐的身子,看你拿什么陪!”潘葭身边的丫鬟也不好惹,马上对周颐喝道。周颐摸了摸鼻子,心想真是倒霉,莫名其妙的就遇到一个开口怼自己的病怏怏小姑娘,他怼了回去吧,人家又马上一副病西施的模样,深恨自己腿长,怎么就走到这里来
了。
“我看你还是带着你家小姐回屋里去吧。”
潘葭似乎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停咳嗽的时候也在瞪着周颐,把那张娇俏的江南姑娘的气晕破坏了个彻底。
周颐心想,瞪什么瞪,老子一个大男人,还怕了你一个黄毛丫头不成。
“在下告辞了。”敌不动他动,既然这小姑娘不肯走,那他就走好了。
“站住……”潘葭这时出了声,“你必须向我道歉。”她望着周颐说道。
周颐耸了耸肩:“为什么,因为你长得美?还是因为你是潘爷爷的孙女儿?我并不觉得自己错了,所以这个歉我是不会道的。”
“你……”从没有人,从没有人这样说过她,这家伙知道她是潘思勰的孙女儿,还敢这样说,好大的胆子!
“告辞。”周颐无心和潘葭再纠缠下去,拱了拱手,径直走了。“给我站住……”潘葭的还在喝令周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