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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陆伯阳被带到治疗室的时候,他再一次为眼前的景象而感到震惊。
屋子里一共有十几个孩子。小的不出周岁,大的约莫五、六岁。或者坐在沙发上,或者坐儿童圈椅里,或者躺在婴孩床上。他们大都脑袋歪斜、目光斜视、口角流涎,手脚也都畸形、挛缩着。举目看去,一屋子小孩,竟然没有一个健康的。
“他们大多是脑瘫的孩子。”韦杰从旁介绍道,“很多是弃婴,是我们捡回来的。也有从别的地方送来的。”
屋子里正在照看孩子的两位妇女,见他们进来,冲着韦杰笑笑,算是打招呼。
“上帝祝福你们。”韦杰为她们介绍道,“这位是刚到这里的陆道长。他也愿意来帮忙。”
“上帝祝福你。”一位妇女对陆伯阳说道。
面对这种祝福,陆伯阳一下子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好在韦杰介绍道:“这位是从城里来的张姊妹。”——“姊妹”是基督教对于女性信徒的称谓——“她也是来做志愿者的。”
“这位是孙大姐。”韦杰又介绍另一位身材粗壮的妇女。
“我叫孙彩蝶,是本村的。不认字,在这里做保姆的。”被称作孙大姐的人爽朗站起身来。
“你好!你好!”陆伯阳说道。
“那孙大姐、张姊妹你们看看有什么需要陆道长帮忙的?也有劳陆道长了。我先到前面去,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收拾。”韦杰说完,优雅地垂垂头,退出房间。
“陆道长你把包放在那边就行。”孙彩蝶大大咧咧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来做志愿者。”
陆伯阳在屋角放下自己的布褡裢:“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张姊妹正在为一个躺在沙发上的病儿做按摩,她扭过头来,冲陆伯阳微笑一下,没说什么。
孙彩蝶说道:“我们正在给小孩做按摩,你看他们都怪可怜的,不能动。身体不活动怎么行?时间一长都没肉了。所以需要经常为他们按摩身体。你摸摸试试。”在孙彩蝶的鼓励下,陆伯阳试着摸了摸一个小男孩的大腿。
“怎么这么硬?”陆伯阳问道。
“那是痉挛了。”张姊妹从旁说道,“陆道长既然是道士怎么会来我们基督教开的孤儿院呢?”
“我是来打听一个人的。”陆伯阳回答道。
孙彩蝶说道:“你们道士不是很会养生吗?应该也会按摩吧。”
“这个倒是略懂一些,”陆伯阳回答道,“不过我没有为脑瘫的儿童按摩过。”
孙彩蝶说:“那也比我这个庄户人懂。来,你给这个孩子按摩身体吧。不光是手脚,还有脊梁。用点劲儿。我去给托马斯做治疗。”
说完,她揽过萎缩在沙发一角、正在摆弄玩具车的小男孩。“托马斯,孙阿姨来喽。”
小男孩被他一抱,咯咯地笑了,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芒。
孙彩蝶一边用一只胳膊把他围在自己怀里,一边说道:“托马斯,我们扎耳朵吧。”
小男孩极不情愿地咬咬下嘴唇,点点头。
“托马斯真听话,托马斯真勇敢!”孙彩蝶边哄小孩,边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一枚耳针。
这是一种粘在小胶布块上的细针,像小小的图钉一样,一枚一枚的。
孙彩蝶对照着说明书上的图示,把耳针扎到托马斯的耳廓上。
小男孩明显的哆嗦了一下,眼睛里立刻泛出泪花。
“她在干什么呢?”陆伯阳问张姊妹。
张姊妹解释道:“托马斯得的是重症肌无力。治疗这种病的方法就是用针扎耳朵上的穴道,刺激肌肉产生反应。如果没有这种刺激,他的肌肉很快就会萎缩下去。”
“就像是针灸一样。”陆伯阳明白了,“可是那些穴位应该很疼吧。”陆伯阳对于穴道也有研究。
“就是要找最疼的穴位扎,这样才有效果。”张姊妹说道。
忽然,小男孩疼得叫了一声,身子也拧动来。孙彩蝶用左手搂住他:“托马斯别动。托马斯最勇敢了。坚持一下,病马上就好了。”
小男孩听话的安静下来,泪眼汪汪地望着陆伯阳。
“托马斯真乖。托马斯勇敢点。”除了这些,陆伯阳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他。
小男孩伸过手来,要抓陆伯阳的胡子。
“托马斯!”孙彩蝶轻轻地打了一下男孩的手。
“没事,没事。”陆伯阳把脸凑过去。
男孩一下子抓住他银白色的胡须。
“哎呦,哎呦,好疼啊。”陆伯阳做假样子叫道,“托马斯的劲儿好大,抓得爷爷好疼。爷爷疼得都掉眼泪了,爷爷还没有托马斯勇敢呢。”
看着陆伯阳的怪样子,男孩呵呵地笑出声来。
在忙碌的按摩过程中,三个人渐渐熟络起来。
“你这位老道长也真搞笑。”孙彩蝶说道。
“这不都是为了哄孩子吗。”陆伯阳说道。
“你是来找谁的?”张姊妹记起陆伯阳此行的目的。
陆伯阳回答道:“是一个叫秦路的人。他以前也在这座孤儿院待过。”
孙彩蝶问道:“他也是残废吗。”
陆伯阳明白孙彩蝶没有文化,在她口中“残废”二字绝无半点歧视的意思。
“他不是。”陆伯阳说道,“他现在已经成年,没有残疾。他小时候在这里住过。”
“那应该是在河南时候的事。”张姊妹说道。
“河南,什么意思?”陆伯阳不解。
张姊妹解释道:“觅非播舍建立之初是在河南的。那个时候收养的还不完全是有病的孩子。有很多孤儿,还有些计划外生育的弃婴也被收养在这儿。你说的那个秦路既然是健全儿童,应该是那个时候收养的。”
“我们这里的孩子不都是用英文名吗?”孙彩蝶从旁插嘴道,“秦路是个中文名吧。”
张姊妹点点头道:“孩子住在这里的时候都用英文名。‘秦路’可能是住进来之前的名字,也可能的被人收养以后的名字。”
“被收养以后?”陆伯阳问道。
“有些健全的、康复的孩子会被别人收养,”张姊妹解释道,“这样可以减轻觅非播舍的开销。”
孙彩蝶忽然想起什么:“收养这种孩子是不是要给钱啊?”
张姊妹一听这话,愤然说道:“孙大姐,这都是外边造的谣。从这里送走的孩子,我们没有收过一分钱。外边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造谣我们倒卖儿童,从中牟利。那都是胡说八道!我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的义工,从来就没见过蒂夫他们收过孩子钱。”
“那孤儿院的日常花销都靠什么维系呢?”陆伯阳问道。
张姊妹白了他一眼:“捐赠。还有义卖。你看这些婴儿床、座椅,还有地板、壁灯,还有吊扇都是从美国募捐来的。”
“难怪看上去这么高级,”孙彩蝶感慨道,“原来都是从美国来的。”
“蒂夫原来是一名美国商人,”张姊妹说道,“后来放弃了生意到中国来做慈善。”
“他为什么来中国呢?”孙彩蝶问。
“那是上帝的召唤!”张姊妹不无神圣地说道。
孙彩蝶摇摇头,没说话。孙彩蝶并不是基督徒,她无法理解宗教信带来的这种力量。
“他是一个无私的人,”张姊妹继续说道:“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蒂夫亲手建起来的。用的材料,花的钱也都是募集所得,他们从来没有拿过一分黑心钱。”
“这比国家建的福利院还好呢,”孙彩蝶说道,“我听说从县里的福利院收养小孩,还要花这么多呢。”孙彩蝶伸出三根手指晃晃,又故意压低声音仿佛怕什么人听到一样。
“三百?那是手续费吧。”陆伯阳说道。
“哪里三百?”孙彩蝶砸吧着嘴说,“三千!说是叫什么捐助费的。”
“他们才是买卖儿童呢!”张姊妹狠狠地说道。
“唉,”孙彩蝶叹口气说道,“这世道没法说。我去做晚饭了,你们弄吧。”
说完,孙彩蝶站起身来,拍打拍打身上,走出房间。
“我听说你们要搬家?为什么要搬家?”陆伯阳忽然想起来。
张姊妹回答道:“还不是因为袁厉害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