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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飘着细而冷的雨丝,葛瑞风猫着腰举着伞走在街上。心里的感觉也像这阴雨天一般粘腻。
那天辛苑离开后,何素秋倒像是长舒了一口气。很显然,在儿媳妇面前,她这个婆婆也并不自在。
瑞风买了单,老妈倒拉着儿子坐下,她说:“不急,咱再坐坐!”
瑞风知道老妈这是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说。也难怪,母子之间那么久没见,总还是有些话要聊一聊。
餐馆嘈杂,两个人换到一间冷清的咖啡店。
何素秋并不习惯喝咖啡,瑞风细心地帮她放上奶加上糖。
她喝了一口,停下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瑞风能猜到老妈想说什么,其实并不难启齿。这么多年,每次回老家,她都会问起他。
他能给她的回答也是有限地少。瑞风并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这许多年以来,他早已经被他们母子剔除到生活之外,老妈为什么就念念不忘呢?
果然,何素秋艰难开口,说了当然是他。
“春天时,他回过老家。我跟他吃了顿饭!”
纵是那么强硬的女人,也还是有些淡淡的忧伤流露出来。
“哦?哦!”原来是老妈有新消息。
时间果然是剂良药,他跟她居然能心平气和地坐下一起吃顿饭了。
瑞风突然看到老妈额角的白发,眼角的皱纹,老妈果然是老了,这么多年,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守着,熬着,为的是什么呢?是为他吗?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呢?
“他老了,但精神挺好,说起你,他挺伤心的,也挺生我气的,他觉得是我不让你见他!”
倒底是女人,说起他来,何素秋不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强权护士长,她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柔情与感伤。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再没有往下走一步,她的心里还有他,这瑞风从来没问过,但瑞风知道。知道又能怎么样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些前尘,终究成了前尘。
瑞风无数次跟老妈说我们能不能别再提他,当年他最春风得意时,他奔了他的事业,不要咱们娘俩,从那以后,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各在青山涯好了。可她似乎一直没能放开。
在一个女人的心底,一个爱过的男人如沉深潭。
何素秋总是说:“瑞风,不管怎么样,他是你父亲的事实是没办法改变的!”
瑞风记得他出去进修上学那年,他7岁。
那个秋雨绵绵的傍晚,他放学回到家里,老妈在哭,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冷锅冷灶,没人做饭。
瑞风怯声声地拉了老妈的衣角说:“妈,我饿了!”
“找你爸去!”老妈伸手一拔拉,几乎扫瑞风一个跟头。
记忆里,老妈从没那么粗暴过。
瑞风“哇哇”大哭。
他掐灭手里的烟,牵起瑞风的手,“走,爸爸带你出去吃!”
两个人踩着枯黄的落叶走了很长的路进了一家馄饨面馆。
路刚下过雨,湿滑。他的大手一直牵着瑞风的小手。两个人在路上走得嗑嗑绊绊,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几次,瑞风都差点摔倒,是他拉起了瑞风。他的手很大,很暖。
路不好走,风很冷,但瑞风是高兴的,老爸的大手包裹着他的小手,一点都不冷。
两大海碗热腾腾的馄饨面端上来,热气在父子两个人之间升腾。
他拿了筷子递给瑞风,瑞风迫不及待地捞出个馄饨送到嘴里,烫得舌头成了一块木板,他笑了,把水杯递了过来,说:“慢点,烫!”
瑞风把一碗馄饨吃下去,他的还一点没动,抽烟,一根接着一根。他把另一碗推到瑞风面前,瑞风摇了摇头,吃不动了。
“爸爸,你别跟妈妈吵架!”瑞风鼻子一酸,很想哭。
“瑞风,你跟爸爸说说你的理想是干什么?”
他平常很忙,不是不在家去医院了就是在家抱着厚厚的书在看,很少跟瑞风说些什么话,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瑞风努力地想答案。
但是瑞风还太小,不知道理想是什么,他解释说理想就是长大想做什么。
瑞风想起了街角卖糖葫芦的老头,他也要卖糖葫芦,他爱吃那个,可老妈总怕吃坏了牙,不给买。
他笑了。他真的挺帅的,堂堂正正,一表人才。难怪瑞风跟着他去医院值班时,医院里的小护士们都葛大夫长葛大夫短的。他背瑞风时,肩膀特别宽,瑞风觉得特别舒服。后来妈妈也背过他,妈妈的肩膀窄,这让他更加怀念爸爸的肩膀。
“爸年轻时就想当一名医生,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可惜那时爸没考到好大学,这些年,在这小地方呆得憋屈死!”他喝了一口馄饨汤,说话的声音不大,很多年后瑞风还会想起那天他脸上的悲戚之情。
那时,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秋天雨后,天黑路滑,北方小县城的人很少有人出门。
小馄饨店里只有他带着瑞风。老板娘在柜台前拢帐。
他的话说得不像是对一个7岁孩子说的,瑞风听着似懂非懂,但他像在课堂上的那个好孩子一样,使劲地点头,他想让老爸觉得他是懂的。
“爸有个去北京进修的进会。去那种特别大的医学院,跟很厉害的医生专家学怎么治病救人,爸等这个机会很多年了,可是你妈不愿意让我去……”
他又点着了一根烟,他把自己笼罩在烟雾里,如同一个愁肠百结的诗人。
“爸,我支持你。北京多好啊,还有天安门!”
瑞风脆生生地给了老爸一计赞成票。像终于找到了答案一样,瑞风很高兴自己终于能掺与到老爸说的话题中。
他笑了,把自己碗里的馄饨拔给瑞风,他说:“多吃点,快点长大!”
那天回去的路上,他背着瑞风,他的肩膀真宽,他的背趴上去真舒服。瑞风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夜里醒来,听到他们说话。
“你放心,我肯定回来。咱们医院花钱送我出去学习,我哪会那么没良心不回来?”这是他的声音,仿佛在恳求着什么。
“我不是怕你不回来,你在医院里,这我还在身边,那些护士大夫都蝴蝶扑花一样往你身上扑,这我把你放出去,你变成了风筝,还不是想往哪飞就往哪飞?”
老妈的声音哽咽,应该是在哭。
瑞风听得糊涂,怎么有蝴蝶和花,还有风筝呢?
“风筝飞得再高,线不还在你跟孩子手里拽着呢吗?咱俩结婚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说过,我对女人没兴趣,我就是想在事业上有一番作为,这你得支持我!”
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无奈。
瑞风想到在馄饨馆他说的那些话,很同情起他来。老妈太强势了,说一不二,瑞风不喜欢她那样。
后来的话,瑞风太困,就都没听清了。
一周以后,他去了北京。
走的那天下着小雪,老妈跟瑞风送他到车站。他拉着行李箱过了检票口,瑞风突然大哭起来。
老妈抱住瑞风,很强硬地说:“挺大一男孩哭什么哭,不许哭!”
可是,在回家的路上,瑞风发现老妈也在哭,哭了一路。
那些老爸不在家的日子,瑞风很想吃那家馄饨店的馄饨,可是老妈一气也没带他去过。一次都没有。
这让瑞风觉得想念爸爸的味道像想念那碗馄饨的味道。想到后来,他居然想不起馄饨是什么味道了。
那年过年他没回来,老妈脾气特别不好,动不动就发脾气。
瑞风知道这一定跟他有关,但他从来不敢问。
再后来,他回来过一次。没有回家住,他带着瑞风出去吃过一次饭,不是去馄饨馆,去的是县城里很漂亮的大饭店。很大的桌子只坐了他们一大一小两父子。他拿了菜单给瑞风,他说:“想吃什么,随便点!”
他变了,只是瑞风说不出他到底是哪变了。
瑞风看都没看那厚厚的一本菜单,他问:“你是回来跟我妈妈离婚的吗?”那对于十岁的孩子来说,是个太成熟的问题,但那也是瑞风的小耳朵听到周围的人议论最多的问题。
他不置可否。他说:“我给你买了你喜欢的车模,放在邻居王医生家了,回头你去取一下!”
“你能不跟我妈离婚吗?”瑞风盯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眨一下,答案就会就得不是他想要的那个。
“瑞风,你还小,等你长大了……”
去北京这两年时间,他比在小县城做医生时更年轻了,意气风发的。他的眼睛里是有光的。就连他穿的衣服都是与小县城格格不入的。瑞风不喜欢,但那又怎么样呢?
瑞风觉得他很陌生,陌生得不像是那个在秋天的雨夜背他回家的那个父亲。他拔腿跑了出去,边跑边哭。不,不是哭,是眼泪不自觉地往出淌,止也止不住。
他追出来时,瑞风被一辆车像刮一片树叶一样刮到街边的沟里。他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天,疯了一样冲过去抱住瑞风,他说:“儿子,儿子,你醒醒,你醒醒,爸哪都不去了,爸不跟你妈离婚!”
讽刺的是,瑞风没怎么样,只是摔晕了而已。周围的人说,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瑞风倒想着自己不如受很严重的伤,或许那样,可以留住他。再大些,瑞风不这样想了,没有什么能留住一颗想走的心。这一点,妈妈做不到,他这个当儿子的也做不到。
他没有履行他的诺言,他跟何素秋办完了离婚手续,甚至没向儿子告个别就离开了小县城。
他给瑞风买的车模,邻居叔叔拿给瑞风,瑞风当场摔在地上踩碎了。
他给瑞风写信,瑞风不看,悄悄撕掉,烧掉,后来大了,直接在信上写上“查无此人”四个字,把信退回去。
瑞风听过何素秋私下里跟邻居说自己,说这孩子太犟。
邻居阿姨说,是孩子心里的伤口太深了。
母子俩相依为命,山中岁月长,瑞风也还是一日一日成长为清俊少年郎了。没有父亲的日子,母子俩日子过得清淡。她在医院里忙忙碌碌,他成了沉默清寡的学霸。学年第一名永远是他。那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再无音讯,小县城里的人总是七扭八歪的是亲戚。偶尔瑞风还是会听到谁说他在北京,在很大的医院里做大夫。
那于瑞风而立,那像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只是,老妈还会念叨他。就像他不过是出去进修一样,可能明天就会提着行李箱进家门。她以为儿子还小,还什么都不知道。
某一次,瑞风急了,他吼老妈:“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再找个人行不行?”
那时他读高三,很犹豫着要不要报考到很远的地方,他不想像那个人一样把她一个人扔下。
他把心里不能说的话写进了日记里。他不知道老妈会偷看他的日记的。
老妈带回来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欢快得像小鸟一样地给他们俩做饭。
男人坐在沙发上跟瑞风聊天,他说:“你妈妈对你期望很高,别让她失望!”
瑞风本能地对那个男人有些敌意,觉得他配不上她。但他还是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妈终于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他的心里如同打碎了五味瓶,五味杂陈。本能的,瑞风不希望有人来代替他的位置。但他又希望老妈得到幸福。他想,自己离开,考得远远的,或许对老妈会好些吧?
那个晚上,何素秋端了杯茶坐在瑞风的对面。
他们母子很久没这样聊过天,她说:“小风,那个叔叔对妈妈不错。我没别的要求,只要他能陪在我身边,就行。你好好考试,别让他觉得我没把你带好,看了笑话!北京是个好地方,你可以……考虑一下。”
后面这句话起了很大作用。瑞风几乎是赌着一口气考到北京的医学院的。
在医学院的五年里,他一直很优秀,他想证明没有那个人,他们母子的生活也会很好。但瑞风又是矛盾的,他和母亲的生活为什么要让他来评判,他有什么资格?
他来瑞风的学校讲课,台下的学生们对他顶礼膜拜,女生们更是觉得他是最帅的专家,找他签字。
瑞风像看个陌生人一样看他,也以为他早就认不得自己,不知道自己的消息。没想到讲座结束后,系里的老师叫瑞风过去,瑞风站在他面前,空旷的公共教室里,只有他们俩个人。
瑞风逆光站着,他很想说一点狠话,说:“原来你还记得这世界上还有个儿子!”再或者说:“葛教授,我不认识你!”
“瑞风,你都这么大了!我的儿子长成个帅哥了。你们系主任说你很优秀!”
“不好意思,葛教授,您认错人了!”葛瑞风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毕业时,他又来过,他问瑞风需不需要什么帮助,尽管瑞风当时非常艰难,签的几个工作意向都泡了汤,但他也没松口让他帮忙。
“我不需要陌生人的帮助!”瑞风很有傲骨地说。其实,他也觉得自己很幼稚,父亲终究是父亲,能改变什么呢?
当然这些事,瑞风都没跟老妈说。就算她问,他也没说。他不想给老妈一些虚妄的念想。因为,他知道老妈心里还念着那个人。
他大一那年寒假回家,问老妈怎么不见那位叔叔。老妈“哦”了一声,半天说:“我们分开了!”
某天听邻居闲聊,那阿姨说瑞风,你以后可得对你妈好点。怕你犯犟不去上大学,她硬找来个老头假扮结婚对象。
瑞风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会恨老爸无情无义,一会又恨老妈牺牲这么多还不是放不下他?
知道了真相,瑞风对老妈又爱又恨。爱的是她为自己付出了所有。恨的是,她为什么不能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生活呢?想起他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再看看面前老妈干瘦的模样,岁月从来都是那么不留情面。
“他说他在医学院见过你,你没理他!瑞风,妈知道你恨他。但他终究是你爸。他这些年在北京发展得不错,说是正在跟人筹建一家私人心脏专科医院,他只有你一个儿子……”
何素秋看着瑞风的脸色,话说得小心翼翼。
瑞风还不习惯老妈这样的神情,他还是不耐烦了,他说:“妈,我不想靠谁,我现在过得挺好!还有,您来北京,不会是……”
或许是为了掩示自己的慌张,何素秋一口气喝下了一整杯咖啡,她说:“这玩意跟汤药似的,有什么好喝了?”
瑞风笑了,随着老妈的话题说:“妈,我让辛苑给你办张瑜珈的卡,你去练练瑜珈吧,我们俩成天上班不在家,你去活动一下,认识些朋友!”
“哪还用那个,咱东北人,走哪不一混就熟悉一大片啊!你们俩上你们俩的班,不用管我!还有,我得去你的医院看看,我特想看你穿白大褂时的样子,特帅!当年他……”
“妈!”瑞风喊住她。看来她千里迢迢来投奔儿子媳妇的想法并不是她说的那么单纯,她应该还是念着这城中的那个人吧?
“妈,您能不能不提他?他是谁,他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这些年,我们没有他,不照样过得好好的?”瑞风努力让话平和地说出来,但话还是生硬地抛了出来,带着怨气。
何素秋抬起头,鼓起勇气面对儿子:“瑞风,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不爱听。但还是那句话,不管怎么样,他是你父亲。改天叫他来家里吃顿饭,认识认识小苑!这些年,他过得也不容易,小风,当时他并不是因为别的女人离开咱们的,事实上,他并不同意离婚,只是,他有更好的发展,我不想拖累他!他现在这样,我也挺高兴的!”
何素秋在小县城绝对是年轻的,但在这北京城里,她失水的皮肤跟那些常做皮肤保养的女人看起来,差着一大截。
“他有家了吗?”这么多年,瑞风一直害怕问这句,害怕知道答案,又很期待知道答案。
“他说有过女朋友,在德国学习时,有过。后来怎么样了不知道!”她答得很不确定。瑞风知道那也是老妈心里的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如果……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何素秋笑了,眼角有很重的皱纹。
“这么多年一个人,就算是他,也很难过到一块了!瑞风,你别误会妈,以为我是等他,或者现在来北京是为了跟他破镜重圆。妈没那么傻。这些年,我没有不找,只是,没遇到合适的!”她的脸上仍是淡淡的哀伤,她努力保持着平静,但又怎么能平静呢?欲盖弥彰罢了。
“是没遇到比他好的吗?他就那么好?他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可是他连自己的家庭都保不住,算什么男人?”瑞风以为自己已经成熟到不会冲动发脾气的地步,可是,他没忍住。
周围的人的目光都聚拢了过来,何素秋脸上的一层尴尬凝固住。瑞风意识到自己不该跟老妈喊。他一口一口喝掉杯子里的咖啡,如同浇灭心里的怒火。
走到医院门口时,葛瑞风还想:他离开那么多年了,干嘛还出来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当然,如果老妈真的跟他破镜重圆,他也没什么意见。只是,他没打算接纳这个父亲。
有人高声喊:“葛医生,你可来了,刚刚送来个病人等着您呢!”
葛瑞风赶紧撒腿跑,在急诊科,他常常觉得自己是田径运动员。一天下来,也许比刘翔跑得还多。
那个病人早晨好好地吃饭,突然吐了一口血就倒下了。
家属说有心脏病,半年前查出说有动脉血管瘤,不过很小,没什么感觉,就没在意。葛瑞风看了片子,应该是已经没法建议转院,因为看病人的情况,很可能是动脉血管瘤破裂。唯一的办法是请专家来会诊。
一个小时后,从豪华轿车上下来的人是风流倜傥的心脏外科专家葛怀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