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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亲登基这一年,司马道福出嫁了。
他和翘楚站在城墙上,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出宫,往姑孰去了。
“司马郁,你姐姐她,为什么哭啊?嫁人可是喜事。”
“哭嫁,喜丧。”
“我出嫁的话,可不要哭呢。哭得妆花了,就丑了。”
“不丑。”
翌日,有个侍卫在午门斩首。翘楚又拉着他去凑热闹。
“司马郁,两情相悦,为何要生离死别呢?”
“这话,不许再说了。”
她看着他,一嘟嘴,倒也听话得不说了。
他觉得她像是什么都懂,又像是什么都不懂。
宫宴上,她乖巧地坐在一旁,一个劲地往嘴里塞东西吃。
“好吃吗?”
“好吃。太后那里,总是素饭素菜,难得有这样好吃的。”
她忽然抹了抹嘴,一本正经起来。
“司马郁,你要不要讨媳妇?你看我怎么样?”
“我不会娶妻,更不会娶你。”
“那我们俩,就一辈子不娶亲嫁人,一辈子在一起怎么样?”
“一言为定。”
“我开玩笑的,你也信吗?”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他看过很多大夫,皆是束手无策,说他活不过二十,久了,也就罢了,娶了人,也是耽误良家女子,若是她,他更怕了。
没过多久时间,司马昱驾崩了。
自然不会立他这个快死的皇子,这个时候,他的几个兄弟死得死、废得废,竟然只能立只有十岁的司马曜为帝。
太后也就第三次临朝听政了。
司马曜做皇帝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卢悚率一众教徒,忽然闯入了皇宫,欲抢夺兵器。
翘楚这个丫头,就是改不了爱玩的天性,玩着玩着,从后宫跑了出来,他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她,正要跑过去将她拉到安全的地方。
一只长箭忽然射向了她,她平时的小聪明也不管用了,干脆闭上眼假装看不见,他轻叹一声,想也没想挡住了那只长箭,这长箭穿透了他的胸膛,他见到那鲜血溅到了她的脸颊上,她终于睁开了眼,错愕地看着他倒了下去。
他又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
她倒常来看他,给他讲些好玩的事。
“司马郁,你那个皇帝弟弟,长得可真不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
“谁说的,好看可有用了。你没听过一个词,秀色可餐吗?”
“哦,那你说说看,谁比较秀色可餐呢?”
“比如,你。”
他其实知道她喜欢他,他也很喜欢她。可他不能喜欢她。
这样过了很多年,他出宫建府了,渐渐地,也就没有了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安静,但又不太习惯。
后来,她也被放出了宫,回了爹娘身边。
她笑盈盈地来找他:“司马郁,我们又可以一起玩了。”
他没有言语,他知道,她马上就要回到宫里,住进那个冰冷的长乐宫。
懿旨到她家里的那天,她又来找了他。
他冷冷地打消了她三番五次冒出来的念头。
手心里,却被攥紧的手指掐出了深深的血痕。
他们大婚的那一天,他没有去,他坐在茶馆里,看着銮驾凤仪自窗下走过,其实,皇后的人选,并不只有翘楚一人,可太后找他商讨的时候,他不知为何,提荐了翘楚。大抵,是想要抽薪止沸,抽掉他心中的薪,止了他俩的沸。
忽然有个公子敲开了他的门。
这人在司马郁的记忆中,并不清晰,笼罩着一层淡影,他来,说了三句话。
言简意赅。
“我来,想同王爷做个交易。”
“我认识一个大夫,医术高超,兴许可以救王爷的命。只是,想让王爷帮一个小忙。”
“前秦蜀地的张育就要作乱。想请东晋也分一杯羹。”
这人带来的大夫,却是个姑娘。便是姬商。
姬商看罢,摇了摇头:“这毒已入骨髓,至多,只能多留十年安逾。”
十年,对他来说,也已是恩赐。
姬商为他医治了十日,他果然觉得不似从前般淤堵了。
这交易,对东晋有益无害,他也就做了。
这人,却像是什么都知道,说要给他讲个故事。
“十几年前,你的父皇还是会稽王的时候,王府有个姬妾,也就是现在的李陵容,同娘家表哥有染,生下了你的两个弟弟,一个,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司马曜。这事,乃是桓温主导,他恨你的父皇,他扶你的父皇为帝,要乱了这司马家的江山。”
“你如何得知?”
“王爷若是不信,自可去查。”
“你告诉我,又是为何?”
“我助王爷谋朝篡位,如何?”
过了些时日,这人大约是看出了他的心意,便带着姬商走了,临行前,给了他一只白鸽,说若有事,便书信与他。
司马郁其后查了一查,果然是真的。可这人的身份,却始终查不到。
他并不想做皇帝,但是翘楚,他将她推到皇后的位置,却又放心不下。
他固执地以为这样对她最好,给不了她想要的,就给她最好的。
可是听说,她整天在后宫里耍酒疯,摔玉盘为乐。那碎玉堆一堆,都能堆成一座小山包了。
宫宴上,司马曜要为他赐婚,他拒绝了。
翘楚早早地离了席,他在从前常常来的老地方碰见了她。
她说,想要忘记他,忘记这一切。
他们是不可能了,那么,让她忘了,也好。
他写了一封信,想要一种能让人忘却前尘往事的药。
不久后,司马曜狩场围猎,竟把翘楚也带上了,起初,还带着她一道,后来,追猎物兴起,便将她留了下来,只剩下几个太监宫女跟着她。
他其实一直跟在后面,忽然从天而降了一群刺客,将翘楚团团围住。
太监宫女只顾自己逃窜。
翘楚蹲下大喊:“司马郁。”
他笑了一笑:“来了。”
这群刺客倒是不废什么气力就败了,他留下一个活口,那活口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不知何处射来的箭灭了口。
司马郁回去后想了又想,决定自请离开建康,以求让司马曜安心。
不久,有人送了信,说是那药做出来了,颍川独山药庐取。
临行离开建康那一天,司马曜提出要为他饯行。
太监端来了两杯酒,司马曜走到他面前,靠近了,说:“这两杯酒,你一杯,皇后一杯。要么你死,要么她死。”
司马郁静静看了司马曜一眼,知道他所言非虚。
他终究是不能放过他。
司马郁望了不远处翘楚很久,将两杯酒都一饮而尽,对司马曜道:“皇后,就交给你了。有一味药,可令她忘记前尘。记住,颍川独山。”
他还没走出建康城,嘴角便溢出了血丝,回头看了恢弘的皇宫一眼,模模糊糊、落了马。
她其实就站在宫墙上,看着他摔落马下,竟然,也吐出了一口血。
他身死,她心亡。
生不逢辰。
抱柱而死。
曲声骤停。
那琴身上汇聚的光亮顷刻之间收进了琴中。
锦行淡淡一笑:“成了,皇后娘娘。”
皇后愣了愣:“原来这琴,还是有实质作用的啊。”
锦行“啊”了一声:“我忘了同娘娘说,这琴,乃是媒介。不然,娘娘以为什么?”
皇后恍然大悟:“我还以为,这弹琴只是姑娘的爱好罢了。”
锦行偷偷撇了撇嘴,面上却很恭敬:“这魅,要凝三年,三年之后,才能成为实体。三年后,他凝聚成魅,我会再来。希望那个时候,皇后娘娘还是一如既往。”
皇后看着锦行:“本宫从未改变。其实我,一直都懂的。”
锦行莞尔一笑:“还有一句话,我要同娘娘说,这凝聚成魅的那一天,大抵是会忘记前尘往事的。”
皇后极认真地道:“那么,他每忘一次,我便让他记起一次。”
锦行再次恭敬地作了个揖:“那么,三年以后,再见了。翘楚。还请皇后娘娘别忘了,慕容清。还有,皇后娘娘这张焦尾我拿走了。”
皇后摆了摆手:“拿走吧,这琴,是皇帝送我的,他的东西,放着也是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