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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无人时,最是情人私语的好时候,明明黑暗中有许多支楞的耳朵,有些话却一定要说出来,让对方知道。
“阿懒,我想死你了!”缠绵过后,水长天眯缝着眼睛看向怀中爱人,有说不出的幸福和满足,一双手似自己有了意识,在她身上拨弄来拨弄去,似乎恨不得将她再次拆吃入腹,她也不恼,由着他折腾,笑容迷茫,眸中有如远山雾起。
“我也想你啊!你这次做得真好,不但沉得住气,将朝政处理得井井有条,发脾气也拿捏得当,让有心人信以为真,来,奖励一个!”
美人主动献吻,水长天乐得晕乎乎的,不过到底还是心有牵系,吻过之后,立刻回归正题,嘿嘿笑道:“阿懒,昆仑来信跟我兴师问罪,说我们每次设计都不知会他,让他白生了场病,他让我去前线赔罪,你看……”
看着他渴望的眼神,她心中闷笑连连,同时还有隐隐惆怅从心底深处飘然而来,一丝一缕将整个身体缠绕,轻叹一声,正色道:“这一天我也等了好久,你赶快出发吧。阴卫离满怀壮志无法实现,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你带他一起去吧,他性格比你沉稳,而且铁甲兵有他在要好用得多!”
仿佛看到金戈铁马的壮阔场景,他无声大笑,捉着她小小的身体揉过来揉过去,直到她喊疼才惊觉放开。
转眼又是别离,天色未明,水长天和阴卫离都是一身戎装,领各自的大队亲卫告别众人,纵马飞驰而去,那种兴奋的劲头哪里像是上战场。
烟尘滚滚,迅速将他们的背影吞没,云韩仙心头一酸,捂着脸靠在树上,铁斗铁萁悄然而出,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铁萁轻声道:“王后,我们回去吧!”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云韩仙浑身一震,似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回转的果然是王上,看到奔跑的女子,他心头暗暗发紧,飞身下马,用力抱住她,狠狠吻去她脸上的水痕,迅速将几封信塞进她手中,赧然一笑,脚下一点,又狂奔而去。
铁斗追了上来,将一件乌余薄棉披风为她披上,蹙眉道:“翡翠的信?”
云韩仙随手拆开一封,里面只短短的一行字,却仿佛蕴涵着千言万语,她心头怦怦直跳,嫣然一笑,脚步顿时轻快许多。
铁斗瞥到几个张牙舞爪的字,不屑地哼了一声,看到她俏丽的笑颜,摇摇头,悄然苦笑。
蒙河岸边,乌余军队共驻军十万,还不包括山南的铁甲兵和安王叛将,各军都有尖刀营,也就是突击营,是军中至精锐的队伍。各军尖刀营的人数不同,越接近重要的城市人数越多,比如奉命盯住太平的尖刀营就有一万之众,相当于其他尖刀营的总和。
乌余军队的总部就在宿北州的长川,而尖刀营更为悍勇,将分部设在蒙河边,只要渡过蒙河,这里就有一条笔直的道路通向太平。齐墨山的精锐也在此驻扎,两方军队隔河相望,闲来还能吹号角打打招呼,有的老兵已经驻扎了两三年,两方十分熟悉,这边号角一响那边就接上来,其乐融融,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紧张气氛。
蒙河沉寂多日后,终于出现第一条小船,船从翡翠这方发出,只有一个老艄公和一个中年男子,男子一身素服,手执一根高高的竹竿,竹竿上有块长长的白布,四个大字迎风飘扬,“翡翠求和!”
尖刀营统领林江和监军影十收到消息,同时出现在岸边码头,两人相视而笑,也不理会,携手进帐看地图。
不知过了多久,捆成粽子的钱榆被人拎了进来,影十摇摇头,过去将他松绑,叹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有多大作为,浪费我们的绳索。来人,带下去看起来,好吃好喝伺候着!”
钱榆大叫道:“将军,我是皇上派来和谈的,不是你们的犯人!”
林江轻蔑道:“谈个屁,我们前两年巴巴找你们和谈,你们皇上干嘛去了,现在山穷水尽又倒回来找我们,想得美!实话告诉你,你走得太慢,元震已经打下穆朗,太平保不住了!”
“谁说太平保不住!”帐外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林江和影十心头狂跳,快步相迎,刚走到帐门口,那人已经笑吟吟迈进来,在两人肩膀重重拍了一记,沉声道:“辛苦了!”
林江哈哈大笑,“辛苦倒不会,就是等这一天等得心焦,您没听说啊,昆仑都为此病了一场,您可得好好安慰他。”
“安慰过啦!”昆仑将军风风火火冲进来,急吼吼道,“王上,下命令打吧,大家都等不及回家过年了!”
“王上,救救翡翠吧!”钱榆扑通跪倒,哀哀唤道,“您和我们皇上是一家人,何必自相残杀!”
“钱先生,你抄写可利索?”水长天顾左右而言他。
钱榆茫然点头,还想再求,水长天从怀中掏出一本用丝帛和油纸一层层包好的册子递到他面前,沉声道:“这是我的王后所写,你抄下来带给玉连真,让他看看为我所用,到底值不值得。你告诉他,救翡翠可以,但以后翡翠要归顺乌余,不对,归顺盘古帝国!”
钱榆也是个惜命的主,一路拖延,战战兢兢而来,见几人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胆子也壮了许多,讷讷道:“王上,不瞒您说,皇上虽然年轻有为,可惜手上没有一兵一卒,毫无实权,真正管事的是太上皇,这东西交给他未必有用啊!”
水长天面色一凛,冷冷道:“那就等元震打下翡翠再说吧!”
言罢,他再懒得搭理,命人搬来案几,准备笔墨,让钱榆到一旁抄写。这边影十已命人准备酒菜,唤三人入席。
几人好久未聚,席间谈笑风生,声音如雷,从打燕州说到设计元震,旁边的钱榆听得犹如在热锅上炙烤,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此地不宜久留,待他定下神来抄写,又如同落入冰窖,抖得牙齿嘎吱直响。
这笔迹似曾相识,明显就是那个女人所写,这种雄韬伟略,胸怀天下,敢为天下先的气势,胸怀百姓的仁厚,哪里能出自女子的手笔,放眼整个盘古大陆,又有哪个男子能比得上!
难怪乌余会有今日的局面,钱榆突然想到同辈云飞扬等人的成就,再比较自己在翡翠朝堂如履薄冰的日子,在心中长长叹息。
抄写完,钱榆反倒不急于离开,细细回味着册子里的细节,不得不钦敬于那女子惊世骇俗的治世才华,踌躇半晌,对王上遥遥拜下,正色道:“王上,钱某与云飞扬是同门师兄弟,偶也听他说起王后是个奇女子,钱某一直不以为然,而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上,钱某混迹官场多年,深有所感,刚刚看到王后的朝官制度,虽然系统严谨,可官员都是人,人又是最为变化多端的,钱某觉得还是有不完善的地方,至少缺少强有力的约束机构,容易造成权力集中。”
王上微微一怔,起身拜道:“多谢钱先生指点,钱先生若有兴趣,不妨今后与我的王后详谈,钱先生如此本事,定当为她青眼相看!”
恭恭敬敬将钱榆送到码头,钱榆慨然长叹,落寞而去。直到那点风帆消失,王上才回过神来,嘴角噙着一抹笑,喃喃道:“我的阿懒就是厉害!”
昆仑只觉毛骨悚然,立刻蹦起来,离开这个凉飕飕的地方。
影十轻声道:“王上,何时开战?”
水长天昂首看着落霞漫天的瑰丽天空,突然沉声道:“已经开战了!”
水复四年秋,铁玄武领着水军悄然绕到莽苍海峡,从大古格强行登陆。而南北两队娘子军大展雄风,同一时间迅速挺进西州,生生断了大古格驻兵和元震前锋的联系,将大古格十三万兵马困于死地。
此时此刻,元震前锋已打到中州边境,元震杀得兴起,竟然当场斩杀来议和的老臣姚和,激励军心。
在中州边境红塔,元震遇到老伙伴吴将军的拼死抵抗,吴将军熟知元震野马军打法,避其锋锐,采取消灭其总体力量为主的方式作战。元震连番猛攻,双方死伤惨重,战事顿时胶着。
早在乌余水军建起,元震就早已防备,向翡翠购置了几艘大船,装备了一批水兵,并派兵常驻几个海岛和海岸线。奈何大古格陆上饥荒严重,前方推进太快,战线太长,外岛的水兵无人理睬,大多因饥饿逃到莽苍,海岸线的水军虽仍在,人人面临粮草短缺的问题,防线形同虚设。
铁玄武一上岸,海王带着大批粮草跟来,派出无数信使走遍大古格,宣布用粮食换取和平,经过秘密谈判,驻守天庆的西河贵族率先投降,接着,大古格各地驻军纷纷接受条件,元震的兵马一次竟损失半数。
受降及以后事宜由墨十二接手,他在天庆举行祭天仪式,当即昭告天下,大古格从此再无战事,王后扶助百姓重建家园,第一步是分发过冬物资,只要在籍的大古格和西河人,都可以到官府领取。而大古格联合王国一分为二,成为盘古帝国的古格州和西河州,两州刺史由自己暂代,等候王上在两地挑选贤能任职。
接着,海王心不甘情不愿在莽苍发布消息,愿意回归大古格和西河的,王后将帮助大家重建家园。莽苍大陆虽大多是莽莽苍苍的山峰,山间盆地土壤肥沃,适合农作物生长,而且地广人稀,只要设下界碑,界碑内土地全部归自家所有,五十年之内无任何税收,因此大半的人还是选择留下,让海王几乎乐歪了嘴。
大古格大局一稳定,铁玄武和海王立刻发兵支援娘子军,阿善领兵取道大古格,与玄武、海王和娘子军会师西州。
花田领兵突入南州,南州驻军被花田等小将连番骚扰,已被打成惊弓之鸟,根本无还手之力。占领南州后,花田故伎重演,化整为零,不断派出小队骚扰丹州和穆州驻军,玄武有样学样,兵分八路,采取蚕食政策,向穆州逐步推进。
前有堵截,后有追捕,左右翼的娘子军比男人还要凶悍,而且兵力分散,行踪不定,加上营地不时出现异动,粮草被焚毁无数,元震精疲力竭,心知回天无力,趁着乌余主力未至,一咬牙,向最弱的一处红塔发起总攻,定要冲开一条血路。
那一战近乎疯狂,元震所有的霹雳弹几乎都落在红塔,红塔城成了一片废墟,两万驻军大多日夜兼程从宿州蒙河边赶来,抵挡不过十日,全军覆没,在硝烟中魂飞魄散,许多人尸骨无存。
太平危在旦夕,时至今日,已经顾不上蒙河边那些虎视眈眈的乌余人,玉连真连发急令,将上官将军、齐墨山等老将尽数调去拦截野马军,并且命人驱逐百姓深挖壕沟,一里一沟,十里一城,派兵各处驻扎,阻挡野马军的脚步。
时机正好,齐墨山等人领兵一走,水长天发出夜晚渡河的命令,水性最好的尖刀营士兵早已窥得守卫薄弱之处,仿佛演练多遍,泅水悄然过河后,立时在营中纵火。等局势一乱,更多的尖刀营士兵陆续泅水而来,许多翡翠守军刚提起刀剑杀来,稀里糊涂就丢了性命。
集结之后,八九千尖刀营士兵迅速杀向临近守军,一部分人守住这刚打开的蒙河缺口,让战船载着更多兵马渡河,翡翠守军纷纷赶来,发起反击,尖刀营神射手占据高地要塞,向敌营发射带烟火器,许多人听过木素惨祸,识得厉害,恐慌至极,疯狂后退,一时践踏无数。
战船靠岸,水长天一马当先,率军直奔太平的方向,阴卫离看到尖刀营恐怖的战斗力,汗颜不已,不甘示弱,带着铁甲兵从齐州迂回前进,目的地也是太平。
老将聂格非姗姗来迟,只叹岁月不饶人,比不得这些年轻人的猛劲,只得安心为大家打扫战场,安抚俘虏。此次共计点得俘虏一万余人,尽数发给银钱,安置在人烟稀少的北州,如果携眷属而来,则另有安家补贴。
话一出口,众人哪里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寂片刻后,突然欢呼震天,许多人甚至嚎啕痛哭——有了许多前车之鉴,大家还以为会丧命当场!
这场战,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对峙两三年,只在顷刻间完事,好在还留得性命,来日方长。
此时的太平几成死城,南平河上逃亡的船只渐渐消失踪影,剩下的只有河上漂流的杂物和满河岸垃圾。
这种时候还有雅兴喝酒?南平河边的聚仙楼老掌柜目瞪口呆看着一老一少两名男子上楼,又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酒楼和大街,决定今天不收他们的银子——赚了银子也不一定有命花!
人都走光了,老掌柜亲自下厨做了两个下酒菜,颤巍巍端上楼,长叹道:“两位先生,我老人家吝啬一世,今日请你们喝一回酒吧!”
虽然面相年轻,这男子头发怎么白成这样,而且看起来心事重重,真是个可怜孩子!老掌柜唏嘘一番,不请自坐,赔笑道:“两位是太平本地人吧,既然还走得动,为何不坐船投奔乌余呢。听说那美人王后心肠挺好,这次听说我们遭难,还命人把河上的封锁打开,还叫一个什么堂专门安置翡翠过去的人,要不是老人家无儿无女,又老得动不了,我也早就去了!”
见父亲目光炯炯看着自己,年轻男子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掌柜好不容易找到听众,大吐苦水,“你们说好好地打什么仗呢,我两个儿子一个死在战场,一个死在官场,这是造的什么孽哦!”
“官场?这话怎么说?”年轻男子蹙眉道。
“还不是那年太子叛乱,我儿子不过一个芝麻官,竟然也被牵连,稀里糊涂丢了性命,我还以为当官安全,没想到啊……”说着说着,老掌柜不禁老泪纵横。
“我问你,蒙河不是派叶暮归封锁了吗,这是怎么回事?”老年男子显然不喜欢听老掌柜絮絮叨叨,颇为不悦地打断他的话。
年轻男子嘴一抿,冷笑道:“元震疯了,齐墨山疯了,我可没疯,百姓没有错,不该由他们来承担后果!”
老年男子拍案而起,怒喝道:“你的意思是我的错!”
老掌柜听出端倪,浑身一个激灵,几乎瘫软在地,连连叩拜道:“太上皇老人家,您大人有大量,老头子刚刚喝多了酒,是在胡说八道!”
玉连真满脸倦色,挥挥手道:“老掌柜,别嚷嚷了,有这个时间再去做两个菜吧,再温壶好酒来!”
老掌柜连连应下,连滚带爬走了,玉连真犹如真正的耄耋老人,缓缓起身,一步步挪到窗边,瓮声瓮气道:“太上皇,别再自欺欺人,错了就是错了。乐神医临死前告诉我真相,我不敢相信,四处查探,没想到的是,真相比我知道的还要残酷百倍!”
玉子奇颓然坐倒,轻声道:“我爱你娘,我不后悔!”
玉连真双目赤红,几乎吼出声来,“你要我娘,直接派人抢回来就是,做什么要绕这么大一圈,造下天大的杀孽!你抢水清秋也是抢,难道舍不得对我娘动手!”
“你怎么会明白呢!”玉子奇苦笑道,“这个皇位我是从子安手里抢过来的,先皇一直怪我懦弱无能,子安在他身边长大,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废我的诏书拟了多次,每次被我母后拦下来。后来母后知道时日无多,赶紧安排我娶了高皇后和几名重臣的女儿,这才稳住我的地位。我登基之时,墨征南已经开始骚扰边境,对翡翠虎视眈眈,那会我根本无力抵挡,本想利用天下闻名的乌余明珠牵制他,没想到酿成大祸。”
他顿了顿,冷冷道:“你也看到了,我的计策是对的,翡翠多了二十多年的和平,百姓安居乐业,而且我为了补偿乌余人,也默许了玉子安对乌余的温和政策,对翡翠来说,我没有错!”
玉连真突然狂笑出声,一拳砸在墙上,留下刺目的血红。
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老掌柜在下面凄厉呼喊,“快走啊,乌余人打进城了!”
玉连真浑身一震,猛地推开窗户,正对上一双瞪得铜铃般的眼睛。
身后,有个声音幽幽响起,“连真,翡翠大势已去,我年纪一把,不想再给人羞辱,先走一步。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趟这浑水,累得你憔悴至此。你娘的遗体在静思宫的地下,保存完好,你带着你娘回乌余去吧,她心心念念的,不过是回家……回墨玉宫……”
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玉连真没有回头,对那人微微一笑,“表哥,你听到了吗,带我娘回乌余吧,我们……”他把满腔泪水咽下,一字一顿道:“我对不起我的舅舅,对不起我外婆,也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众多冤死的乌余人,我们来世再做兄弟吧!”
水长天怒吼道:“玉连真,你难道没看过阿懒写的那本东西,你难道没有一点想法!阿懒说你才华横溢,是治世之才,却不是救世之才,如今开天辟地的盘古大帝国需要你这种人,你却跟说我要去死,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好,你死了,乐乐肯定也活不下去,乐乐一死,我干脆把你家两个小的,不对,三个小的全部送到你身边,让你们一家团聚!”
“你敢!”玉连真一拳砸到窗台,怒气冲冲道,“你敢对我孩子动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水长天怔怔看着他苍白的面容,突然咧着嘴无声地笑,将脖子上的墨玉蝉扒拉出来,让那隐藏的光芒灼灼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