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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端坐在席上,出神地回忆着许多往事。
偶尔吃上一口酒,但酒入口中,品出来的却只有苦味。
这时听到了外面传来一些下仆的脚步声,唐天明知道,唐玄伊回府了。
唐玄伊是从简天铭府上直接返回的唐府,进门先问了下沈念七的动向,得知她没有回来,唐玄伊便猜测这小女人大概又夜宿往生阁了。
唐玄伊顿了片刻,又问到唐天明的去向,得知唐天明在府里,唐玄伊的心情颇为复杂。
还是该去谈一谈的。
唐玄伊这么想着,便要了一壶酒,径自朝唐天明的房间走去。
却未料到,刚到门口,就见到了早已站在那里等候他的唐天明。
“父亲……”唐玄伊微微有些讶异。
唐天明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唐玄伊手上提着的酒壶,说道:“进来吧,晚上变凉了。”
唐玄伊点点头,随着唐天明进入到房间。
唐玄伊伸手关上门,同时唐天明已经将屋中的烛火点好,微暖的亮光在房间里静静摇曳。墙上映出了唐玄伊与唐天明两人的身影,看起来带着几分旁人难懂的疏远。
唐天明示意唐玄伊入席,于是两人像是主客一样,分别进入到彼此的席位上。
唐天明将自己的酒递给唐玄伊。
“喝这个酒吧,专门给你带来的。这是用上好的材料泡的药酒,你身子寒凉,吃些,入冬时不至于发冷。”
唐玄伊接过。酒在手里,沉甸甸的,如他此刻的心情一样。他在自己的酒盏里倒了一点,又恭敬地起身在唐天明的酒盏里同样倒些。
“父亲亲自泡的药酒,儿子自当珍惜。”唐玄伊将酒倒好,又返回。先是将酒拿起,顿了片刻,轻轻饮入。
正如唐天明所说,这是许多药材泡制的好酒,光是入口的一瞬,就品尝出枸杞与人参的味道。唐玄伊唇角若有似无动了动。
父亲果然还是最爱用这两样,他年少时,每年冬至,父亲都会泡上药酒送给他。但是父亲的酒往往注重于补气血,所以每年吃完,他都会有一段时间燥热难耐。
即便如此,他还是会将父亲送的酒,一点不剩的吃掉。
想着,唐玄伊仰头,已将酒倒入口中。
浓郁、甘甜,最后又带了几分苦涩的味道,渐渐在口中化开。
“关于今早的事……”唐玄伊轻声开口。
他本是想先向父亲道歉,却不料唐天明却打断他的话,说道:“七年前,阿史那对我说过一番很奇怪的话。”
唐玄伊立刻看向唐天明。
唐天明并没有回望唐玄伊,径自吃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七年前,我确实是接道陛下的旨意前去镇压太平乱党。当时我和阿史那立刻赶回长安。当我们回来时,长安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但是没想到,回来后竟然是宗正寺的少卿在指挥。后来我才得知,原来这次太平乱党的名单,本来就是由倪敬交给陛下的,所以镇压自然也交由倪敬全权负责。当时我负责镇压那些连坐的反民,而阿史那则与当时的大理寺少卿谭崇俊一同抓捕朝中企图逃跑的太平乱党。”
“也就是说……是阿史那将军去抓捕的李承霖、梵丁、宣子旬、吴千、娄维春、章泽靖这几个人?”
“不,名单里有一个人在镇压之前就已经死了。听阿史那说,那个人很久之前就因为灵鬼团身份的暴露被大理寺的少卿抓起来,但是那名少卿也是灵鬼团的成员,提前将他灭口了。后来我推测,大概这个人有着两种身份,兴许就是他在两者之间相互帷幄。”
唐玄伊气息微凝。
父亲所说的那个大理寺的少卿,应该就是陆云平了。
“听起来,这里面并没什么特别的问题。”唐玄伊说道。
唐天明又用力饮下一杯酒,眼神微微黯淡:“是没什么问题。整个镇压的途中,也没有任何疑点。逃的逃,跑的跑,死的死,无外乎就是这几件事。但问题……就在阿史那镇压返回后的不寻常。”
“怎么个不寻常法?”唐玄伊声音渐渐沉下。
唐天明回忆着,半晌,将杯子放下,道:“那时镇压结束后,阿史那一直十分恍惚。但阿史那终究是个武将,脸上藏不住事儿,一看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后来,我便将阿史那约到酒楼里,吃了点儿酒,兴许是醉了,阿史那忽然跪在地上痛哭。”
“阿史那将军……痛哭?”唐玄伊有些不敢相信。
“我也十分惊讶。但我知道,阿史那其实一直是个善良的人,虽然身为将军,却并不适合做武将。当时就是因为不愿同室操戈,于是才投奔了大唐,成为了番将。我一开始以为,阿史那可能是在镇压时不得已杀了许多人,所以才借酒消愁。后来发现,似乎又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又过了几日,阿史那又来找了我一趟,就是这时候,阿史那说了许多奇怪的话。”唐天明请叹声气,想要再斟上一杯酒,却发现酒壶已空。
唐玄伊拿起自己带的酒来到唐天明身边,再度替唐天明斟上。
然后将酒壶放在一边,没有追问,而是静静等待着唐天明自己开口。
过了不知多久,唐天明才喃喃说道:“阿史那说:‘我们会遭到天谴的。’我问他是什么意思,阿史那说,那份倪敬给他的太平乱党的名单有问题,这里面有别的东西存在。”
唐玄伊的眸子霎时闪过一抹光亮。
“倪敬的名单……有问题?”他轻轻眯住眸,“有证据吗?”
唐天明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后来呢,阿史那将军是否将这件事回禀陛下?”
“没有。”唐天明说道,“阿史那去找了一次倪敬,但是从倪敬家返回后,就再没提过这件事,我也曾问过,但是阿史那却在敷衍我。我了解阿史那,那段时间看起来好像一切如常,实际上,应该是很痛苦的……再之后,阿史那常去倪敬府上吃酒,一直到死,都没再与我接近,像是忽然想与我绝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