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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季衡回到自己房里,看到皇帝杨钦显正坐罗汉榻上,榻上放着小桌子,小桌子上是围棋棋秤,上面还摆着季衡正琢磨一盘棋,杨钦显手里摸着一只黑子,黑子他指尖被摩挲着若隐若现,看到季衡进来了,他就放下了棋子,站起身来,说,“君卿,好几天未见了。”
季衡算了算,其实也就真只有几天没有见了而已,这几天之前加一个好字,总有一种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感觉。是要感谢皇上惦念,还是惶恐自己让皇帝惦念了呢。
皇帝起身相迎人,实不多,季衡赶紧上前去,对着皇帝下了跪,“微臣万死,竟然不知皇上您要来,没有前往迎接。”
皇帝已经上前将他扶起来了,“朕跟前,不必多这些虚礼。”
这么说着,已经拉着季衡也去榻上坐下了,因为榻很宽,两人就直接坐了同一边。
房间里只有皇帝和季衡两人,跟着皇帝来太监和侍卫都守外面,季衡丫鬟也没敢接近,都外面。
季衡坐下后,没等皇帝苦诉衷肠,就直接无趣地说道,“皇上这些日子如此忙碌,若是有事,直接招臣进宫就是,皇上怎么亲自来了我家,这让微臣实惶恐。”
皇帝盯着季衡看,季衡家里时,总会被许氏给打扮得过分漂亮,反而是进宫时候要注意庄重,穿得老成而端正,没个特色。
季衡今日穿着浅紫色深衣,衣裳上绣着紫玉兰和鸟雀,深紫色腰带将腰给束了出来,真有些男女莫辨感觉。
季衡很多时候觉得她母亲给他准备衣裳有些问题,但是这一点上,许氏是从来没有商量,季衡也只得不和她多说了,只要出门外时候不要穿这么男女不辨衣裳就好。
其实说起来,京里江南书生士人们,大部分是愿意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甚者有些比女人衣裳颜色艳丽,而且还香喷喷,熏衣是风尚,这也正是许氏胭脂香料生意兴隆原因。
季衡所穿绝对没有出格,但是他觉得自己长相上已经让人乱想,要是穿衣又这么不分明,就实不好了。
皇帝觉得季衡这一身衣裳很好看,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看了好几遍,看得心里一腔暖流热得要沸腾了,这才收敛起来,轻咳了一声,说,“朕这些日子确是够忙,之前也传过你入宫,但你不是正好去了山上拜佛。朕今日就自己来了。”
季衡蹙眉道,“虽然吴王已经兵败,但是他杭州那富庶之地经营了这么些年,手里定然还有些人,京里现也并不安全,皇上您还出宫来,真是不拿自己安危当回事。要是您出了什么事,微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皇帝叹了一声,道,“朕是偷偷出来,又是临时起意,哪里那么容易遇到危险,君卿,你是思虑过多了。”
季衡还是道,“皇上,您还是不宜我家久留,微臣这就送你回宫去。”
皇帝看季衡这么乎自己安危,自然是高兴,但是这连季衡手还没有握热呢,就要起身回去了,不由又有些失望,道,“朕到你这里来,其实也是想和你说说正事。”
季衡心想咱们也只有正事可说,之前说难道不是正事?
他很恭敬地道,“皇上,是什么事?”
皇帝说,“朝臣里公然有人上书,说不宜处死吴王,圈禁即可。”
季衡愣了一下才说,“这怎么能行。”
皇帝道,“朕自然也是这个意思,朕直接让李阁老将上此书大臣打入诏狱了,不过后来才明白,不想处死吴王,这是太后意思。”
季衡皱了眉,但是看皇帝说这话时候并不激动,只是平平淡淡叙述一个事实,就明白皇帝已经有了主意,便问,“那皇上,您意思,是要怎么办呢。”
皇帝凑近他低声道,“你之前给朕杀手,朕哪里找得到比你信任人握着,所以,朕想还是将人交给你吧。吴王路上,既然有他党朋想去救他,那么,就遭受乱箭误杀而死好了,被误杀,这也不是朕所能阻止。”
皇帝淡淡地说出这话来,想来是早有这个主意了,季衡点了点头,琢磨了一阵,又说,“太后娘娘为什么又生出了要保吴王意思呢。”
皇帝皱眉说,“她心思,朕猜得到七八分,却猜不到全部。”
季衡叹了一声,说,“这世上事,无非为利,无非为情。若是为利,微臣想不出,若是为情,这也不是微臣能想。”
皇帝也并不想琢磨这个,能够将吴王处死,他得到这个结果,也就是好,不过,他却为季衡这话而动容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季衡,季衡肌肤细腻白皙,剔透地宛若吹弹可破,眼睛又像是精雕细琢那么细致美丽,眼瞳却又清又深,他觉得心里烧着那股不熄火苗不断壮大,他太想亲近他,但是又知道这并不好,他克制惯了,从出生,就知道只有克制自己,才能活下去。
他总算没有伸出手捧住季衡脸亲下去,赶紧将视线转开了,轻声问道,“那君卿,你对朕,是为什么呢?”
季衡愣了一瞬间才明白皇帝意思是,他跟着皇帝,是因为利,还是因为情。
季衡低头腼腆一笑,说,“微臣还没有到谋利年岁呢,对皇上,自然是情重。”
皇帝目光瞬间就亮了,转过来盯住他,欢喜地说,“朕会一直记得。”
没想到季衡又说,“皇上您待微臣好,微臣都谨记于心,天地君亲师,除了这天地,皇上是微臣敬重了,而这天地,微臣敬重心里,知道世间有大道即可,对皇上,却是言行必恭。”
皇帝又有些落寂了,看到季衡对自己敬重,他又觉得自己那对季衡心思,实是侮辱和亵渎了他,不由有些羞愧起来,虽然羞愧,心中那个火苗却又熄灭不掉。
他有些失落地说,“朕吩咐了林敏,让他来找你,想了法子将朕那个叔父路上解决了,朕实厌了听朝臣说不宜处死他。”
季衡应了之后,就又催促了一遍,“皇上,微臣送您回宫吧。”毕竟皇帝外多待一刻,就多危险一刻
皇帝这时候也就点了点头,起身时又说了一句,“朕闻到你身上有淡淡酒味,你方才和谁喝酒。”
季衡笑了笑,道,“微臣姐姐准备了螃蟹,我她们那里吃螃蟹呢,也就喝了两杯酒。”
皇帝这才放心了,起身准备走了。
季衡和他一起出去,要送他回宫,正走出堂屋门口,就见三姐儿被皇帝侍卫拦了院门口檐廊下,三姐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蹙着漂亮眉宇,道,“这是我家,我来给弟弟送东西,怎么你们反而不让我进去,你们是什么人?”
即使是生气话,她说起来也柔柔,像是江南春雨,细细柔柔地打花瓣上,让人听了心里也跟着柔柔。
皇帝太监和侍卫们都是便服,确是看不出什么人,但是只要有脑子,就知道这些大约是什么人,她这时候不便来找季衡。
季衡看过去,赶紧道,“三姐,你怎么来了。”
三姐儿侍卫旁边说,“之前做签纸,一直说要给你拿来,却都忘了,今日请你去吃了螃蟹,我回屋才想起这茬来,就拿着送来了。怕之后又忘了,你平常也忙,哪里来记这种事向我要。”
三姐儿捧着是用紫檀木做小匣子,她自己拿着,甚至没让丫鬟拿,袖子微微往上滑了,露出宛若雪白白手腕子。
季衡道,“有劳三姐你送来。”说着,又看向守廊下荔枝,“荔枝,赶紧去接过来。”
然后又对三姐儿道,“三姐,我今日有事,马上要和好友出门,之后再去你那里道谢。”
说着,就对皇帝道,“杨兄,咱们走吧。”
皇帝不由也多看了三姐儿两眼,一是她是季衡姐姐,二是她确漂亮,三是她声音也很好听,不过,他没生出什么特别看法来,因为她虽是季衡姐姐,但和季衡似乎并无什么相似之处。
季衡和皇帝走了几步之后,刚才一直琢磨着政事他瞥到三姐儿那婷婷袅袅婀娜身姿,明显同吃螃蟹时候完全不一样穿着和打扮,他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三姐儿意思。
他心里不由叹了一声,觉得自己给她造一个机会也好,就突然对皇帝说道,“杨兄,你之前不是说我用签纸十分特别,花纹漂亮,而且香味自然吗。我用签纸都是家中姐姐自己做,您若是不嫌弃,我三姐做这一盒签纸,您拿去用吧。”
皇帝和季衡已经要走到三姐儿跟前了,照说,要是有男客,三姐儿应该要回避,但是她没有,她微红了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随意说什么,都不是大家闺秀做派和样子。
她赶紧往旁边让了让,垂下头站着。
皇帝是多么心思剔透人啊,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季衡和他姐姐意思。
皇帝心里有一阵子不高兴,这个不高兴当然是为季衡将他姐姐介绍给自己,他这么坦然而又有深意地说了,语气那么自然,他心里恐怕是真一点也没有对自己生出非君臣之外情愫吧,而季衡刚刚,他还说过,他对自己是情不是利。
但是这不高兴都被皇帝掩藏起来了,而且也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是季衡亲自去拿过了那签纸,还打开盖子看了看里面,这次签纸是做应时菊花和枫叶,他拿到皇帝跟前,对他笑了笑,说,“杨兄,你看,多好看。这上面枫叶,和我山上看到是一样,但是每一片又都不同。你给我写信要是用这个写,我只要看到签纸,就知道是你写了。”
皇帝不知为何,因为这句话而心里舒坦了,他盯着亭亭玉立三姐儿多看了两眼,朝小太监荷叶儿瞥了一眼,荷叶儿多机灵奴才,赶紧上前接过了那个匣子。
皇帝伸手一把拉上了季衡手,而且拽得让季衡有点发疼,然后他又对抬起头来盈盈看向他三姐儿说,“多谢姑娘你了。”
三姐儿没能说出话来,皇帝已经扯着季衡从院子里出去了。
坐回宫马车里,马车是特制,坚实乌木,刀剑砍上面也会溅起火星来,不会被砍坏,皇帝坐那里,季衡坐他旁边。
季衡皇帝跟前,也是完全玲珑心思,毕竟从来就琢磨皇帝心思,哪里会不了解他呢。
季衡知道皇帝似乎是生气了,但是他并不知道皇帝生气原因,毕竟以前皇帝还自己朝他打听过他家里姐姐呢,难道他会因为自己向他介绍自己姐姐生气?
季衡沉默了一阵后,和皇帝说道,“皇上,选后事情,您自己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