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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王殿下。”这时,有一队卫士冲了过来,打头的郎将朝华璧行了一礼后,立刻对身后道:“左列,提水救火;右列,入室救驾。”
这把声音有些熟悉,只是此时此刻,华璧也没心思去想这些微末,草草点了点头,便又牢牢盯紧大火。
“夜深风凉,殿下当保重。”面前递来一件叠好的圆领披风。
华璧一愣,想了想弘王畏寒的体质,接过,“多谢。”他这才抬头瞧仔细了这位率先赶过来的郎将。
对方年纪不大,约莫与他上下,五官清正、容貌俊朗、英姿勃发,看起来十分值得信赖。
此时他眉间染着真切的担忧与焦急,叫华璧不禁生出几许好感,“大人是?”
面前人犹豫一瞬,道:“五官中郎将,薛昭。”
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华璧的面色顷刻就冷了,“五官中郎将?本王记得曹丕也曾是五官中郎将。”
薛昭愣了愣,连忙跪下,“臣不敢。”
因立后一事,华璧不能把夺妻之恨归到萧协身上,对始作俑者薛氏的怨怒值就空前高涨,一时没忍住言语就重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皱了皱眉,道:“本王失言,薛大人莫要在意,现在救出陛下是紧要。”
言语间,已经不断有一批又一批的卫士赶来,右中郎署、北宫署、左中郎暑,最后是单光拓带领的南宫署。
火势虽未熄灭,却已经被控制住不再蔓延。
只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萧协却始终没有从殿里出来。
大火里又有几个冲人出来,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华璧心一提,转瞬又坠了下去,救出来的人里,没有,没有一个是萧协。
“王爷,大人,找遍了,还是找…找不到陛下。”那几人被燎得须发皆损,一出来就连忙跪下请罪。
“怎么会找不到!”华璧强自压抑下来,指着那些被救出来已经晕倒在地的宫人,“弄醒,问话。”
“是。”
一桶桶冰凉的水兜头浇下,地上昏死的宫人渐渐有人转醒。
“陛下在哪?”华璧低头问话。
“不曾…不曾见到过陛下。”有宫人反应回来如今状况,顿时浑身瘫软,陛下如有不测,他们也都要陪葬。
“混账!你们――罢了,先把他们全送去太医署!”华璧压抑下怒气,开始回想寝殿里可能有什么死角叫人忽略,才让人找不到萧协。
替对方执笔批奏章的近一个月里,他也算去过寝殿不少次了。
这个时间,萧协应该是在床上歇息的,突然大火,他发现然后冲下床,一路出来路过铜座穿衣镜、长案、木格,然后出了后殿到前殿……
“你们,再进去,先找前殿宝座屏风和铜烧古炉夹缝的地方。”那里是出殿的天然死角,“然后是木案、檀座靠墙那边,还有……快去!”华璧一一罗列出最有可能被人忽略遗漏、又是一路出来最有可能倒下的地方。
不一会儿,又有人出来,“还是…找不到陛下……”
“那些地方都找过了?”
“火太大…王爷说的地方…辨认不清,可能已经被烧毁了……”
“废物!”华璧怒极忧极。
“殿下息怒,他们守北宫,并不熟悉陛下寝殿,火势大又看不清,可以换一拨人进去。”薛昭开口劝慰,语气间也是忧虑毕现。
“换谁,那几个看到起火就只会哇哇叫的宫婢内侍么?”华璧有些焦躁。
不错,训练有素的卫士根本没进过寝殿,怎么会即刻找到?守寝殿的又是些不堪大用的宫人,别跑不了几步就晕倒或是被房梁压塌了。
他深吸了口气,来回踱步,终于眸光一沉,下定决心。
只见他忽然解下披风,往旁边水桶内一浸,然后塞进怀里,拎起水桶兜头浇下。
猝不及防的,这些动作华璧又做得极快,在所有人反应回来之前,他就冲进了寝殿。
“王爷――”
短暂的失语后,众人立刻反应回来,脸都吓白了。
如果陛下驾崩了,再怎么样,还能立弘王。可要是弘王也出事了呢。
“殿下!”华宁、华星大惊失色,连忙也取水往身上泼,就要冲进去,被翦赞拦了下来,“你们去找淳于太医,我去找王爷。”
大火之内,华璧以湿帕遮口鼻,“陛下,陛下!陛下――”
浓烟滚滚,不断有房梁、陈设倒塌下来,举步维艰。
如果有人在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华璧躲避坠落物的手脚未免太敏捷了些,半点不像常年带病的人,反倒有久经打斗的利落。
所幸,火势大,找得又心急,谁还有这闲心注意到旁人,甚至他们都没发现进来的人中有一个是弘王,不然第一个要做的恐怕就是把华璧架出去。
华璧按着自己想的死角一个个找去,可是没有,都没有。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再后面就是后殿了,大火应该是从那里发起的,里面烧的已经几乎没有好物,大门一圈圈都是火舌肆虐,根本没有容人进入的口子。
华璧咬了咬牙,纵身一跃,横钻了进去,就地一滚,扑灭沾上的火焰。
“陛下――”华璧一步步向后,最后到了烧毁的差不多的龙榻前。
依然没有看到人,他的心沉落谷底。
正在这时,床背后响起一道微弱的低吟,“小临?”
那声音带着些虚弱的喘息,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
下一瞬,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起。
华璧一喜,赶忙向前,还没过拐角,只见一只布满鲜血的手扒着地砖缓缓移动出来。
这只手,是萧协的。
陪对方批了一个月的奏章,华璧当然不会认错。
他心头一跳,快步绕过龙榻和陈设,只见眼前一片刺目的鲜红,血流了一地,还有铜壶倾倒、瓦罐碎裂,里面的水也全都倒了出来,融入血液,蔓延得更触目惊心。
萧协正倒在这片血水上,艰难地爬着。
“陛下!”华璧瞳孔一缩,蹲下,迅速冷静下来,“伤口在哪?还能动吗?”
萧协仰头,蓬头垢面、浑身血污,哪里还有半点帝王贵气和惯常的风流姿态。
他把脑袋埋在华璧膝盖上喘了口气,终于恢复了点力气,立刻抬头按着华璧肩膀往外推,眼角发红,“谁准你进来的?走!给朕走!”
感受着肩膀上几乎可以忽略的力道,华璧抓过对方手腕,“伤口在哪?臣已经进来了,陛下不要浪费时间。”
萧协一噎,又喘了口气,摇摇头,语气和缓下来,“朕没有受伤,这不是朕的血。因为这些血水,朕才能坚持这么久,而且还能再坚持一会儿,你放心罢,出去叫其他人来。”
闻言,华璧心下一松,双手往对方腋下一插就要抱人走,却察觉到力道不对。
萧协吃力地动动右腿,牵扯着一大片血污之物摆动,“他抓着朕。你带不走朕的,快去叫其他人。”
华璧这才注意到对方下方那浸泡在血里的不是一件衣袍,而是一个人,一个正单手死死抓着萧协右脚脚踝的人。
他放下萧协,翻过那人,猛掰对方五指。
那人面上青筋毕露、双目圆睁,竟赫然是怀安。他额头有个被铜罐之类物件砸出的大口子,心口上还插着一块碎瓷片,地上汩汩的血应该是从这儿流出来的。
四肢僵硬、伤口凝固,人应该死了有一会儿。
却一手紧攥着块沾满鲜血的碎布,上面纹理隐约有些熟悉,只是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华璧只扫了一眼,便把注意力全放在对方的另一只手上。
那只手正抓着萧协脚踝,青筋毕露,可见其力之大,是临死前爆发出来的最后力量。
“别白费力气了,掰不开的。”萧协无奈道:“听话,快点走……”
“剑呢,陛下的剑在哪?”华璧打断萧协的话问道。
“在前殿侍剑台。能想到的办法朕都想过了,你再不走,朕就要给你唱曲儿了。”萧协面色变得严肃。
华璧:“……”他抽了抽嘴角,低头,“咔哒咔哒咔哒”几声脆响,怀安的五指便被齐齐折断。
萧协:“……”他咽了咽口水,“别冲动。”
华璧一边捡起地上碎瓷片沿着那指骨断裂处切断怀安五指,一边轻飘飘地看了萧协一眼,“陛下能想到的办法真多。”
萧协:“……”
几乎是华璧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手上的麻烦也解决了,便一脚踢开怀安尸体,掏出怀里湿漉漉的披风把萧协囫囵地裹住,然后往背上一搭,准备朝外冲去。
“陛下――殿下――”
“陛下――殿下――”
前方传来几个熟悉的呼声。
薛昭,翦赞。
华璧脚步一顿,扬声道:“在这儿。”他心下松了口气,有他们两个过来,那就不用担心自己冲出去的时候会露馅儿了。只是――
怎么是他们两个,真是让人觉得微妙。翦赞倒也罢了,薛昭可是薛铭独子,就算是怕他们死了,也不用亲自进来找人罢。
很快,两人就冲了过来,一身狼狈,却难掩眼底喜悦。
虽看到一地狼藉,终究此时此刻没空问那么多,华璧只说了句“陛下无碍”就把萧协递给薛昭。
薛昭接过萧协背起,翦赞也扶过华璧,四人飞快朝外冲去。
火势比进来时更大了,顶梁抱柱摇摇欲坠,屋顶、朱瓦嘎吱作响,哔啵声不绝于耳。
冲出后殿不久,身后房屋一瞬倾塌,四人对视,连华璧眼里都不禁有那么一丝后怕与庆幸。
到了前殿,人就多了。
“来人!”薛昭一声高喝,几乎所有人都过了来,拱卫着萧协与华璧出去。路过侍剑台时,华璧命人取了武王剑出来。
殿外,薛铭已经候在了外面。
他站在众人最前方,哪怕一贯没有表情,在看到萧协和华璧身影后,也松下了面色。
“陛下、弘王安然无恙便好。”说完,薛铭双眼一顿,停在了萧协满身的血污上,立刻喊道:“太医呢,太医在哪?”
有几个蹒跚老头上前。
“不必不必。”萧协狠狠呼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跳下薛昭的背,摆摆手,“薛卿莫要担心,这些都不是朕的血。薛卿知道是谁的吗?”
薛铭瞳孔一缩,连忙看向薛昭,“昭儿,你――”
薛昭嘴角一抽,拱手道:“禀大司马,这些血都是内侍监怀安的,他竟敢强扯陛下阻止陛下逃离寝殿,致使我等迟迟不能找到陛下,其罪当诛。”说到后面,他一脸愤怒。
“怀安?”薛铭眸光一沉,“他人呢?”
“死了。”萧协开口。
“……”薛铭皱眉,“死了?”
萧协摊了摊手,“放火烧寝殿,还抓着朕不让朕逃离,不死留着过年么?薛卿你真宽容。”
忽然,他恍然,“说起来,怀安还是薛卿你任命的,难怪难怪……”
他兀自喃喃,薛昭看着薛铭的目光陡变,咬牙忍着没说出话来。
薛铭看萧协,“陛下莫要胡言乱语。”
“哦对对对,朕在胡言乱语。”萧协一脸“随你随你”地点头,“今日大火其实不是怀安故意推倒十几盏七枝琼花灯引起的,而是完全一场自然。”
“好像是……哦,对了,是太/祖托梦于朕,叫朕莫要夺襄世子未婚妻,薛卿你也知道太/祖和襄武王是什么关系了,怎么可能允朕如此欺辱武王后人呢,所以降火警示啊,罪过罪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