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帝王计(三)

百漱流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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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璧嘴角一抽,直觉淳于晏又要开始诸如“这种小病竟然也来劳烦我”的骂骂咧咧模式时,却见对方眼睛一眯一转,突然看向常春,“这位公公鼻头发青,恐怕命不久矣啊。”

    “你……你说什么!一派胡言。”常春眉毛一竖,登时大怒。

    “哎,公公不要不信。你想想,自己是不是时常头晕目眩、两眼昏花、心胸烦闷、胁下胀痛。每到此时,便吃不香喝不好,还特别容易动怒。”

    只见淳于晏每说一句话,常春的脸色就变一分,到最后已是完全敛下怒容,“你怎么知道?”

    “这世上没什么病是我不知道的。更何况公公你已经病入膏肓了。”

    常春眉间闪过一丝慌色,“你别骗咱家!每半月有太医为咱家请脉,怎么从没听哪个太医说过?”

    一听这话,淳于晏嗤的一声笑了,“常公公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鬼样子,宫里有多少人巴不得你去死。你有病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告诉你。最好你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他们也算为民除害。”

    常春越听,眉间慌色越重,也顾不得淳于晏难听的话了。

    华星等人面面相觑,想笑又强忍着。

    “不信,你再抓个以前为你诊治的太医问问。老夫敢肯定即使你有那么多不适,他也一定说你没事,你再质问你的症状,他必然目露惊慌,然后说是肝气郁结给你开个逍遥丸,你信不信?这种把戏,都是老夫玩剩下的,呵。”

    常春听着淳于晏的话,心中已信了八分,不过,“咱家似乎刚要杀淳于太医,太医居然以德报怨?”

    “医者父母心,你听过没!”

    “……”

    “好吧!”淳于晏摊了摊手,“想必公公刚刚已经对老夫和这位华壮士动了杀心,翦大人救得了老夫一回,还能次次救老夫不成?”

    常春了然,呵呵笑了起来,“放心,淳于太医这样的良医,咱家怎么舍得动。这位华壮士也是赤胆忠心啊。”

    瞬间“被壮士”了的华星:“……”

    “有淳于太医在此,咱家就不添乱了,先去给陛下看看外面那起子没用累主的奴才。”

    众人知他恐怕是要再找几个太医去确认一下病情了,也不阻拦。

    “哈哈哈,别说,老头你把你那刻薄劲儿用在那老阉狗身上还真解气。”说着,华星伸手比划了一下,无声问道:他真病那么重?

    “愚不可及!懒得和你说!”淳于晏不耐烦地一挥手,打开药箱,拿出块膏药,“把陛下袖子拉开。”

    华璧离得龙榻最近,闻言,便下意识地拉开萧协被角,缓缓卷起对方衣袖。

    “啧啧啧,王爷这是要绣花呢!”淳于晏嫌弃地看着华璧那小心翼翼的动作。

    华璧:“……”他咬了咬牙,加快了手上动作一分。

    下一瞬,猝不及防“刺啦――”一声布帛碎声,只见萧协的衣袖自华璧着手点至上臂处裂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众人顿时面色一滞,连淳于晏那讨人厌的脸都凝固了一下。

    “咳……本王心忧陛下龙体,一时间竟如有神助。”华璧掩唇一咳,颇为尴尬道。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朝翦赞观察去。

    “呵呵。”淳于晏不给面子地一脸嘲讽,“王爷好厚的脸皮,以为老夫每天给你开的那么多补药都是白吃的不成,还如有神助!”

    闻言,翦赞眼底的讶异渐渐淡去。

    华璧正松了口气,却见淳于晏拿着膏药上前一步,觑了那大敞的不雅衣袖一眼,不给面子地咧嘴一笑,“得亏王爷手下留情,不然这袖子就要断下一截来了。”

    “淳于太医少说废话罢。”华璧磨了磨牙。

    淳于晏此人医术虽精,医德却委实不怎么样,半点没大慈恻隐之心,粗暴地半解开萧协右肘的夹板,一巴掌拍了一块膏药下去。

    “嘶――”床上的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睁开了眼睛,竟是痛醒了过来。

    华璧:“……”他率先下阶拜下,“臣恭请陛下圣安。”

    “恭请陛下圣安。”众人也很快反应回来。

    萧协单手撑着床沿坐起身,眼神还有些迷茫,“朕怎么在这里?”

    华璧斟酌少许,道:“陛下在端园受凉昏迷,故臣不经陛下准许擅自送陛下回寝殿了。逾越之处,还请陛下降罪。”

    闻言,萧协意识回笼,看着华璧忽然笑了起来,“你是回端园看朕的?”

    “有内侍心系陛下,请臣来看的。”

    “一样一样。”萧协笑眯眯地摆摆手。

    “……”

    华璧决定不理会对方说什么,只命华宁把方子拿出去交给殿外的内侍,正准备告退,就看到萧协后知后觉地盯着自己裂成两半的衣袖。

    华璧假装没看见,却见萧协抬头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华璧:“也许是……太医给陛下上药时过于急切了。”所以激得我一不小心撕碎了龙袖。

    “既然陛下已经醒来,臣便先告退了。”

    萧协:“……”

    他看看碎成一片的袖子,挑了挑眉。

    正当华璧带着华星三人与淳于晏退出殿外时,常春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小内侍,手里都抱着厚厚一叠奏章。

    “弘王殿下。”常春这回看到华璧便恭敬多了,随后笑呵呵地看向淳于晏,“淳于太医,不知何时得闲?”

    “除了清晨给弘王的平安脉,其余时刻,常公公随时可来。”

    “好,那咱家就先多谢了。”

    又行了几步路,这时,忽然――

    “哐啷――”

    殿内传来一声响。

    华璧脚步一顿,皱了皱眉。紧接着又传来乒乒乓乓与骂骂咧咧声,堂堂天子寝殿竟犹如闹市。

    他对华星道:“你过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是。”

    不过一会儿,华星折回来,满脸愤慨,“那老阉狗竟然让陛下现在批奏章。还句句都搬出大司马。”

    薛铭秉性刚直,该不会也不屑如此折辱人才是啊。莫非是今日被气狠了?

    华璧伫立片刻,忽然眸光一动,折了回去,“臣请入内。”

    “进。”殿内萧协懒洋洋的声音悠悠响起。

    “陛下,您这就不明白大司马的苦心了。大司马这样用心,不也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祈好啊!”

    只见殿内,萧协已经从床上起来,坐在软椅上托着下颌,一脸漫不经心。

    奏章落了一地,两个小内侍正蹲在地上捡。常春站在萧协对面,状似苦口婆心地劝着。

    “大司马好意,只是朕今日书写不便,怕是不得不辜负他的期望了。”

    “哎呦,老奴还当什么大事。陛下不必忧心,尚书左右丞已经在路上,等会儿陛下口述交由他们拟便好。”

    闻言,萧协眉头猝然皱起,脸色都有片刻的扭曲。

    这时,恰好华璧踏步进来。

    萧协头痛地捏了捏额角,一见华璧进来立刻一指对方,“叫他们不必来了。便由朕口述,皇弟执笔。”

    “这……恐怕不妥罢。”常春掩了掩唇,看向华璧,“王爷怎么来了?”

    “本王忧心陛下龙体。”华璧淡淡道,却也看向萧协,“陛下所言,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大司马不是也一直想让皇弟替朕治理国事么,可见此法大好,你们休要多言!”

    说着,他几步下椅过来抓起华璧的手,半点不像生病的样子,边对常春道:“还不赶快派人叫甄尚书丞和杨尚书丞莫要来了!”

    朝中官员如此之多,华璧自然不可能一一熟悉,这两人也不是居什么要紧职位,是故他并不清楚。只是萧协这般,倒是叫他暗暗忖度起这两人来了。

    却见萧协似乎犹不放心,竟拉起华璧朝殿内东侧走去,“古来唯有昏君才会在寝殿批阅奏章。来人,把东西搬去宣殿。”

    宣殿,位于奉天殿与寝殿之间,乃天子处理政务、宣召大臣议事之处,和寝殿间在东侧有交通长廊。

    萧协一路风风火火的,到了宣殿后,才仿佛松了口气展袖坐下。

    华璧被萧协抓着坐在了身侧,立刻拒绝,“这于礼不合。”

    “无妨无妨,三弟忘了小时候先帝还抱我们在这儿坐过吗?如今也算重温儿时。三弟如今坐来可与往昔有何差别?”

    先帝会抱萧协和萧临?

    华璧不信。那可是为了一个江南寒儒差点绝后的主,连皇长子早夭都不在意,会有这种慈父心肠?

    只不过……面上他垂下头,“臣弟记不清了。”

    “那时你还小么!”萧协笑嘻嘻地摸摸华璧的头。

    华璧眉心一跳。

    萧协抽出份奏章,一目十行地看起来,随后笑眯眯的脸色渐渐淡了下来。

    他把奏章放一边,拿出一卷玉轴展开,乃上好的绫锦织品,红底黄边,上绣祥云瑞鹤、银龙翻飞。

    随后,他把玉轴递给华璧,缓缓开口,脸上神情难得的沉静,“替朕拟旨:章平十年春三月癸丑,大祈皇帝诏曰:朕闻褒有德,嘉有功,赏至材,卫将军游鸿弋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不幸为国捐躯、英年早逝,朕心深为痛悼,赐谥威烈,以示崇美,另追封胶阿侯,享邑三千户。”

    他顿了顿,接下去道:“念卫将军尚无子息,令其兄执金吾游孝遊次子承嗣袭爵。”

    三千户?这是不是太多了些?华璧握笔的手微微一顿,薛铭素来多疑,更有游鸿弋前车之鉴,此举分明是分化他与游孝遊。

    不过,与他无干。华璧心下一哂,放软了力道落笔。

    “咔哒”一声响,萧协解开腰间一个朱红锦囊,打开里面的小匣子,拿出一块方圆四寸的物什,在圣旨下方落下一印。

    那是一块玉质温润剔透的玺印,上镌五龙交纽,旁缺一角、黄金镶之,有篆文八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

    华璧眸光一闪,他过来替萧协执笔,当然是为了先一睹玉玺真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