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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大亮,一辆马车从流央宫北门急驰而入。紧接着,整个太医署都被惊动了。
弘王病重。
群医束手无策。
这个时候,却有一个大胆医丞大用虎狼之药。第二日,弘王苏醒,众人皆以为回光返照、残灯复明,不想在那医丞的调理之下,那样危笃的病情竟然真的渐渐有了起色。
只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养起身体来,寻常人尚要时日,何况是弘王这样素体虚弱的人。
总而言之,弘王现在不适合出宫,薛铭也不想他再继续留在薛府了,否则再“病重”一次可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这么着,华璧就在流央宫内安安心心地养起“病”来了。住的正是弘王往弘州前的开翔殿,正经皇子规格,彩绣辉煌,环境十分不错。
华璧便整日悠哉游哉地在殿内装病,清闲得很。等闲大臣进不来开翔殿,能进来的薛铭确定他死不了后也懒得理会,于是期间就唯有天子萧协真的来探过几次病。只不过那时华璧还“病”得糊涂,之后,对方便不曾来过。
缘由,华璧也十分清楚――薛铭在血洗朝堂。
一个月内――
大鸿胪信仲平涉嫌贪污,狱中畏罪自尽。
太仆项涂御前失仪,赐鸩酒一杯。
御史中丞冯凭包庇罪犯,枭首示众。
少府沈间意图行刺天子,满门抄斩。
符节令丞付明端私制禁物,满门抄斩。
京兆尹宋湖服用违制,满门抄斩。
左冯翊秦胜通反贼,夷九族。
一个月里,华璧的“病”也终于有了些起色,虽还不能外出吹风,下地走走却是可以的。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看各地地方志。
薛铭虽然不曾来理会过他,却把翦赞留了下来。还有开翔殿内众人,华璧不知道其中哪几个是薛铭的人,又或者全是。所以他不会让自己的言行露出马脚。
弘王萧临喜音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襄世子华璧好弓马,风雅诸事粗涉猎耳。
一个月的养病日子简直让华璧手痒难耐、无聊至极,可他当然不可能舞剑挽弓,让他抚琴作画消遣又怕被发现不妥――毕竟琴音笔墨最是因人而异。
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翻些书籍了,不该看兵书,他就拿各州各郡的地方志、地形考细细查阅起来。
十五岁前的华璧,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把当利一族彻底击溃,使当利铁骑再不敢犯他大祈边境,再不能掠他大祈一人一马。
以前关注的都是与漠北悍族的作战方式,有关漠北地形的,有关漠北中如何辨别方向、寻找水源、获得食物的。
而现在的华璧,面临着烽火四起、乱世将至的局面,终于明白必须要了解的不再是漠北形势,而是大祈的一江、一河、七险、十三州、九十九隘、二百零八关。
如此,倒也不算浪费时间。
一月来,华璧已经从听到第一个以莫须有罪名下狱丧命的官员时的愤怒悲哀,到如今的习惯麻木,甚至能继续看下书去了。
又是一月,薛铭似乎已经杀够了当日“废帝”事件中那些“不识好歹”站在他对立面的官员,朝堂表面上渐渐平静了下来,暗底下却依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而华璧的身体也被调理的不错,能出门了。
阳春三月,正是百花盛开的好时节,华璧打算去御花园走走。
刚踏出殿门的一瞬间,阳光洒在面上,他眯了眯眼,恍惚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两个月足不出户,现在可不是重获新生么?华璧心下叹了口气,决定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装病。
“什么?翦赞你今年才十八岁,不会吧!我也十八岁啊。”
“怎么?”
“你看上去明明比我至少大了六七岁。”
“……嗯。”
“不要难过,有些人就是看上去显老。”华星安慰地拍拍翦赞肩膀。
“……”
门外,翦赞、华星两人守着。但是只要和华星在一起,再闷葫芦的人也是不可能静下来的。两个月里,两人竟还真生出了几分交情来,虽然这份交情在立场面前,不堪一击。
“殿下。”看到华璧出来,二人立刻躬身行礼。
这时,华宁也走了过来,一贯斯文的脸上有些沉重,“请殿下安。”
这个表情……华璧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怎么了?”
“八百里加急,铁牢关大败。”华宁垂下头,声音有些低哑,“卫将军在铁牢关中了赤巾贼的埋伏,一万军全军覆没,卫将军身披十七刀,最后浴血而亡,剩下三万平叛军马群龙无首……”
说到这里,华宁抬起头,“所幸,骠骑将军正好率京郊援军赶至,接替了这三万兵马。”
话音刚落,华璧、华星的面色齐齐变了,连翦赞都“嚯――”地抬起头。
许久,华璧才咬了咬牙,“为了铲除游将军,搭上一万将士的命,大司马真是舍得啊。”
“王爷慎言。”翦赞重新低下头,“卫将军中了敌军埋伏,大将军必也痛心。”
“这话说出来,翦大人你自己信么?”华璧一声轻嗤,“游将军两个月前站出来反对薛司马逆天之举,今日便身首异处;郭将军一个月前率援军出建阳,就刚好接过三万兵马,这天下间哪有这么多巧合?”
“恐怕这一万兵马都是游将嫡系,薛司马才斩草除根的罢。”说到后面,华璧情绪有些许激动,“将军马革裹尸分所应当;男儿保家卫国死得其所,可绝不是这样因为排除异己被算计死。真是笑话!”
一万兵马,那可是整整一万将士的性命啊。
袖边一阵拉力,是华宁。轻轻扯了扯华璧袖口。
华璧吸了口气,转头,敛下情绪,“本王失态了。翦大人无须在意。”
翦赞掩下眼底飞快划过的诧异,“王爷至情至性,属下佩服。只是推测之事,不可当真。”
一瞬间,华璧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薛铭究竟给这些部下灌了什么*汤?明明是这样残忍奸邪的人,怎么就能让人这么死心塌地信任追随。
如果对方手中不是有那么多忠心耿耿的军队,又有何惧?他们早就,早就率领勤王兵马进京了,这天下哪里会混乱至此!
华璧缓缓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才道:“好了,同本王去御花园走走罢。”说完,他对欲跟上来的众内侍、宫婢摆了摆手,“你们不用跟过来。”
天子萧协,尚未大婚,更无妃嫔,一路上倒也不用怕冲撞了谁。
天蓝如洗,阳光明媚,华璧缓步踱着,心情终于明朗了些,只是这份好心情没维持多久,就被身后凌乱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回头,只见一个一身甲胄的高大男人大步流星而来,前方一小内侍一路小跑着引路,“大司马,陛下……陛下就在前面……”
华璧眉头一皱,这个时候,是早朝时间才是啊。
在薛铭一行人过来前,他侧一步让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怕如今这屋檐是萧家而不是薛家的,奈何形势逼人强呢。
“弘王痊愈了。”薛铭脚步未顿,只施舍了一个眼神给华璧。
“托大司马的福。”华璧亦是不咸不淡。
薛铭忽然停下步子,抬脚朝华璧逼近一步,“陛下无故罢朝,弘王身为皇弟,有责任一起去劝谏陛下。”
看了看薛铭笃定的表情,华璧无法,只得点头应道:“好。”
又行了三十几丈路,远远传来隐约的酒香。
众人顿时心下了然,露出个心照不宣的表情,这是沉迷酒色而罢朝了。
“你们都在这给我等着。”薛铭对身后文武沉声道。便只带着华璧一人继续前进。
御花园内嵌有四小园――南园、北园、瑞园、端园,供宫里人饮宴玩乐。
一脚迈入瑞园后,酒气越发浓重,华璧眉头微皱。
分花拂柳,露出倾满酒壶的石桌。
却是空无一人。
“看来陛下不在此地,说不定回寝殿了。”华璧斟酌开口。
“是么?”薛铭不置可否,转头紧紧盯着华璧双眼,“弘王是真的不知道陛下在哪?”
“不信,大司马可以问翦赞,不然留这么个监视的人在我身边岂不是浪费?”华璧淡声道。
片刻静默后,薛铭环视四周一番,又抬步朝前走去。
踏过前方垂花门,便是端园了,老远便闻女子巧笑声。
丝竹音中,只见十几个轻纱美人在园内笑着、跑着,看服饰是隶属祈乐府下的歌舞姬。
阳光追逐在她们身上,点亮她们娇俏妩媚的年轻面庞,当真是人比花娇。
周围伶人拨弄管弦琵琶,尽是靡靡之音。
园内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一抹黑色身影。
大祈主水德,尚黑。能用玄色衣物的,放眼大祈,唯有天子、太子、襄王、襄世子。
如今,这个黑衣男子自然是萧协了。
只是象征威严尊贵的滚边龙袍穿在对方身上,不见半分帝王威仪,反而*不堪。大敞的胸襟下露出雪白的胸膛,上面有酒水混着鲜红的唇印。
他就像纵情声色的纨绔,用一条黑带覆着双眼,伸手试探着,声音因为醉酒已经有些含糊,“月……月儿,巧儿,你们……你们在哪儿啊?朕怎么找不到,快过来……”
只是此时已无人回答他,看到薛铭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跪了下来,瑟瑟发抖。
“哈哈哈,抓到了。”正在薛铭要开口前,萧协长臂一揽,搂住对方身侧的华璧。
好险才压制住本能没先一步矫健躲开的华璧还没庆幸一把没露馅,下一瞬就彻底后悔了自己这一刻的隐忍。
“啵――”一声脆响,萧协在华璧侧脸亲了一口,酒气扑面,“软的,滑的,就是不够香……”他笑嘻嘻地品头论足着,边说边摘下眼上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