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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寅时三刻。
清淡的晨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影影绰绰的照进屋内。
卫贵嫔微微弯着腰,给纪四娘整了整衣襟轻声道:“四娘,为娘送你出去罢。”纪四娘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出了素质殿,按着一贯的规矩纪四娘就该去中宫处用朝食了。自昨日纪四娘从熏风殿出来,到了素质殿未久。“老道士要带纪四娘去蓬莱求仙”这桩事,已是在宫中传的沸沸扬扬。
若然是平日里,也不过是个谈资罢了。毕竟求仙这种事,谁知道是好是坏。宫中这些人精也不过是一个个抱了看热闹的心理罢了。但是奈何魏帝很是开心,甚至将纪四娘生母卫婕妤的位份,从不高不低的婕妤升至了三夫人之一的贵嫔。这就叫众人很是吃惊了。
魏帝其人,乃是这大魏的第二位帝皇。他出生之时,天下还未形成三国鼎立之势。那时候各路诸侯纷纷划地为王,天下局势可谓是犹如散沙一般。待魏帝到了懂事的时候,正是烽火弥漫之际。
魏帝的父亲(前传曾提及的纪二郎的儿子)也是一个胸怀大志之人,听取心腹老臣龚飒的建议渐渐攻打周边的小国。扩张了自己实力的同时,也占据了汴州。后与处与平凉的秦国,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拉锯战,史称卞凉之战。
这三年中魏帝就一直跟在自己父亲身边,从惊恐到适应,不过用了短短的三个月。战争是最公平的,因为他对所有人都是残酷的。待到三年后战争结束时,魏帝已经可以一边抱着自己父亲的尸体,一边举起魏国的旗帜宣布己方的胜利了。
并非不难过,而是他明白这一刻初初成立的魏国,需要的是:一个铁血强硬的君主来凝固士气,而非是一个只会抱着父亲尸体哭泣的孝顺儿子。无疑,他是一个成功的君王。
而之后魏国的强盛,也与他的铁血手腕有很大的关系。在许多看着他长大的功臣,提出广纳妃嫔的建议之时,魏帝也只是一句话就压了下来:“江山未定,何以为家。”过了七年,二十有二的魏帝才纳了十位妃嫔,其中就有卫贵嫔。
魏帝如此铁血之人,自然不会为情爱格外关照某位妃嫔。向来是什么样的家世,就会有什么样的位份。卫贵嫔家世虽不低,却也不过是清贵之家的女儿,又没有沉鱼落雁之貌,是以在宫中一向是不高不低的位份。
此次为了纪四娘的事情,魏帝竟然破天荒的将纪之生母的位份拔高,不可谓是不惊人。后宫中的人精们自然是嗅到了这种不寻常的味道,深觉这纪四娘以及卫贵嫔很有前途啊。
如此有前途之人,怎能不好好献献殷勤呢!于是厌翟一大早就候在了素质殿门前,要是平时,纪四娘指不定就得“看似感叹、实则得瑟”的好生腹诽一番:“这跟红顶白之风,最是令人心寒!”云云。
但一想到用过朝食之后,便是别日,纪四娘自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悠闲心态。
卫贵嫔伸出手,又帮纪启顺理了理衣襟,含笑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脸上表情淡淡的,一如往常。
纪四娘却是心中一刺,她用力咬了咬舌尖,才将酸涩的感觉从眼角压下。她也没敢再看卫贵嫔,而是点了点头就匆匆上了厌翟。
厌翟带着纪四娘一向讨厌的“轰隆”声响,缓缓驶离。纪四娘犹豫着还是回头看了看,原本卫贵嫔站的地方已是空无一人了。纪四娘微微叹出一口气,却因为厌翟发出的声响,连自己都听不到。
中宫。
“四殿下来了。”
未久,殿中诸人便见纪四娘一袭月白宫装,其上绣的是蝴蝶戏花图,端得是一个秀丽清隽的妙人。
几位生母位分高的公主们就各个皱起了眉,心中都觉自己这四妹实在是小人得志。一向与纪四娘不和的三公主,更是出言讽刺道:“呀、这不是我的好妹妹嘛,一日不见,妹妹却是出落得更加秀美三分了!这要出去求仙了,与我等却是大大的不同了。”
要是平日里纪四娘遇到这等子事,少不得本着“伸手不打笑面人”的准则,好生笑言几句,也好将这个梁子不动声色的化开。
但今日纪四娘却一反常态的、只是淡淡的看了自家三姐一眼,随后对中宫行了礼,便坐在了自己一贯坐的位置上。
毕竟纪四娘不过是八岁的半大孩子,若是平时,想着在宫中过得好一点倒也罢了。而今,她用了朝食后便要随那老道士出宫,许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了,自然无需再忍,此其一。其二,纪四娘平日里也是受了这个三公主不少奚落的,现下没有了顾忌后,自然是不会再给这个三姐什么好脸色看。
那三公主见一向的软柿子,都敢给自己脸色看。心下恼怒,脱口便道:“哟,这位仙子可是……”话未说完,即将及笄的二公主咳嗽一声,淡淡道:“三妹妹,昨儿的功课你可是都背熟了?”
三公主见嫡姐问话,只得狠狠地瞪了纪四娘一眼,又恭顺的回答了自家二姐的问题。二公主实际上压根没仔细听,只是敷衍着点点头道:“很好,妹妹这般好学,倒让我这个做姐姐的自叹不如了。”三公主又忙不迭的客气一句,场面这才安静下来。
倒也不是这二公主多维护纪四娘,而是毕竟魏帝都表态了。她作为皇后嫡女,好歹要做出点父亲的“贴心小棉袄”的孝顺。实际上这二公主心中对“纪四娘要出宫求道”并无甚感觉,毕竟她是皇后嫡女,用不着和一个小小贵嫔之女争风头。
中宫很是满意自家女儿的大气,随后便住持诸位公主吃了朝食。朝食之后,诸位公主便一如往常的去弘文馆了。
纪四娘站在空旷的含章殿中,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她甚至可以看见每一粒灰尘,在空中飞扬。她在心中感叹,她曾在小时候无比艳羡空中的鸟雀,因为他们无拘无束。
但她从小便知道,自己身为一国公主,吃的是民之膏粱,受的是国家眷养。所以她从不妄想可以有朝一日真正的脱离宫墙,但是而今她却可以真正的离开这里。开心吗?其实她很惶恐,她甚至完全不知道,宫墙外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纪四娘下了厌翟,看到魏帝和那老道士站在一起,一脸的笑意。心中不喜不悲,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抗拒的资格,所以就算再不情愿也只是枉然。
她能做的只是乖巧的接受一切,然后尽量为自己和卫贵嫔争取到最大的利益。纪四娘步伐端庄,对着魏帝等人福身道:“女儿见过父亲,见过仙长。”
魏帝哈哈大笑道:“嗯,你是个有福气的,得学仙长飞天遁地之能。”那老道士也是摸着胡子笑。魏帝又说了几句类似于“求仙艰辛”之类的场面话。便大手一挥,道:“良辰已到,朕就不多说了,仙长也要保重。”
老道士点点头,对着魏帝一揖,道:“多谢陛下几日的招待,就此别过了!”随后也不拖拉,干脆利落的转身上了马车。纪四娘微微愣了一下忙跟上前去,走了几步忽有所感,回头望去边见卫贵嫔站在人群后面。
纪四娘深深吸进一口气,对着魏帝的方向深深一个大礼拜倒下去。抬起身后纪四娘在没有任何犹豫,而是转身快步走向那辆朴素的马车。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卫贵嫔微一愣怔后,长长叹息一声便亦是快步走开了。
马车慢慢的摇晃起来,纪四娘知道这就要离开了。便忍不住掀起车中布帘的小小一角,偷眼瞧出去,大约是马车正好驶进宫门,纪四娘只是看到了一片黑暗。她有些悻悻的将帘子放下,就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的正襟危坐着。
那老道士看了她许久了,终于出声道:“殿下可知老道是谁?”
纪四娘也不抬头,不紧不慢道:“仙长是救我大魏百姓水火之中的老神仙。”
老道士摇了摇脑袋,笑道:“非也,非也!不过是一个老道士罢了,哪里有这么大的名声。殿下休要给我戴高帽子,且说说,老道姓甚名谁罢。”
“……”纪四娘词穷,只觉着老道士性子当真古怪,便只得叹气道,“是四娘无知了,敢问仙长高姓大名?”
那老道士又是抹了一把胡子,意味深长道:“老道单姓一个柳,名随波。”
纪四娘对于老道士的意味深长是莫名其妙,但她也不说啥,万一人家的爱好就是故作玄虚呢。这作为一个神仙,连小小的癖好都不能有?
那老道士、也就是柳随波,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纪四娘,这下到叫纪四娘有些脸红,不禁心说:“难道他知道我在想什么?”这般想着便偷眼看那柳随波,却见那对方一脸的肃然。
柳随波自然知道那小姑娘在看自己,他也自然……不晓得那姑娘在想些什么。柳随波习惯性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看着纪四娘道:“不知殿下高名?”
纪四娘一愣,还是老实道:“我大魏公主,在及笄前是不会正经取名字的。”
“好!”一头银发的柳随波似乎有些激动起来,他重重的点头道:
“殿下往后便叫启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