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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少来,小爷我今天这事管定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欺负月月婶子,她不理你,就公报私仇。罢了,我也不和你啰嗦了”说着,用京剧里的腔调稚声稚气、拖着腔调、抑扬顿挫地对周昆说:
“今日我等在这里,有种你自己放马过-来-呀!”
围观的群众很多,但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巧云、苏云等几个丫头片子,拚命拍起掌来,推波助澜。周昆被人揭了老底,正要暴跳如雷,却见虞松远在围观人群的鼓噪下,突然唱了起来:
“小斑鸠,咕咕咕,我家来了个好姑姑。同我吃的一锅饭呀,跟我睡的一个屋。白天下地搞生产,回家扫地又喂猪。有空带我学文化呀,还带动妈妈做衣服。妈妈问她苦不苦,她说不苦不苦很幸福。要问她是哪一个呀,她是下放来的好姑姑……”
苏云、巧云及围观的少男少女,都跟着他们四人一起唱了起来,把紧绷的斗争气氛,搞得轻松滑稽,围观的人都笑得前仰后趴的。佘文芳和于月月也被他们逗得眼泪都笑了下来,佘文芳笑骂道,“小王八蛋,坏点子真多。”
周昆气得脸色煞白,堂堂政治队长,连几个十来岁的毛头娃娃都摆不平。这么严肃的阶级斗争,被这几个死小鬏搞得成了一场闹剧,还怎么领导人民群众搞运动?可毕竟是些孩子啊,怎么办?
他正在左右为难,尴尬地思索良策时,忽然看到虞新河和虞新民,都抱着膀子站在围观人群中。而他们的几个大儿子,象虞松路、虞松久、虞松明等,则都虎视眈眈地站在父亲身后。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真让民兵伤了这几个毛头小子,虞老大、虞老二绝不会善罢干休。
在虞家村,他毕竟是外来户。他虽然有权,但也从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
于是,他大叫道:“虞老大,虞老二,再不管管你家这个无法无天的死小鬏,别怪我不客气!”虞新河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便理都不理他了。
父亲的态度让虞松远深受鼓舞,他让“胖墩”从猪圈围墙上折下几块大青砖,四兄弟每人手握一块,站起马步,齐声“嘿、嘿”地大叫着,虞松远则伸出嫩弱的小手掌,先一下砍向自己左手握的青砖,青砖应声断裂成两半。然后,又左右开弓,分别将另三人握着的青砖劈断。
门前围观的村民们全者喝起彩来,苏云、巧去等,则都嗷嗷叫着起哄。
今天这祸,显然闯得有点大。下面,少年虞松远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运动毕竟不是闹着玩儿的,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父亲。
这时,小婶佘文秀拽了拽虞新河的衣角,虞新河这才对周昆说道:“老周,教授染了风寒一直病着,老陈病得也不轻,两人差点熬不过这个冬天。乡里乡亲的,以后扫雪,我看他俩就不要去了。”
大家都静静地听着虞新河说话,“这几个臭小子不是觉得自己很能耐、很能打么,那好,以后你就让他们代替教授和陈老师受罚,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也是加强对小孩子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的改造,这样岂不是两全齐美。”
周昆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这是虞老大在给自己台阶呢,还不赶紧就坡下驴?于是立即说道,“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就按虞老大的办法办。”
他又掉过头威严地对虞松远他们说,“你们几个小混蛋,今天的错误是严重的,念你们年幼无知,人民群众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从今天开始,你们代替教授和陈老师,和‘四类分子’一起参加义务劳动,好好接受教育改造。”说完,带着那几个废物民兵,挤出人群,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已经出通知的批斗会,终于在虞松远和他的兄弟们的死缠乱打和胡闹下,无疾而终。在虞家村历史上,这还是第一次。
凭什么要劳动改造我们?虞松远本来想反驳,甚至想大骂,“你这个老色鬼才应该接受劳动改造!”可虞新河却似读懂他的心事一样,目光狠狠地向他一瞪,他终于把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象泄了气的皮球,感到没劲透了。因为,他感到自己的英勇表现,弄出这么个结果,效果太不理想了。
飞檐走壁、掌断青砖这两手,一下子震住了众人。
这些民兵,其实都是老实的农民,周昆别看平时横行霸道,其实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农村地痞。这些功夫以前他只在《隋唐演义》、《杨家将》、《岳飞传》等评书里听说过,哪见过真实的,自然受到了震撼。
于是,从此开始,“虞氏四兄弟”威名远扬,十里八村的打群架的孩子,都绕村而行。就是成年人,也没有人主动去招惹他们,甚至都会主动让他们三分。
人群逐渐散去,虞松远的母亲和于月月这才敢打开门。虞新河兄弟和一些乡亲,一起进屋看望教授,于月月请大家坐下。虞松远和几个死党,则将门前收拾干净后,也跟着走进来。
在他们齐声高唱《好姑姑》时,教授就已经醒了,她已经清醒过来,刚才外面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于月月又把这几天抢救她和陈老师的事,一一告诉了她,教授老泪纵横,啜泣不已。
舒同心疼地走过去抱着倚着床头的奶奶,也陪着流眼泪。虞新河坐在床前,给教授号过脉后说:“教授,你不要太伤神,好好保暖,千万别再冻着。火盆再生旺一些,再过几天,怕应该就没事了。”
教授含泪道:“虞老大,虞老二,太谢谢了。没有你们兄弟俩,我这把老骨头,今年就交待给这场大雪了。”
王凤也泪水涟涟地说,“幸亏虞大哥开的方子,虞小哥半夜冒着大雪去县城拿药,老陈总算也熬过来了。”
虞新河说,“你们都别太见外,这个谢我们兄弟俩可不敢当,就谢你两家的舒同和陈岚吧。是他们兄弟四个,用小拳头保护了你们。”教授疼爱地摸着孙子的头,眼含热泪,无语咽噎。王凤也把陈岚抱在怀里,疼爱个不够。
教授忽然在床上坐直身子,庄重地说,“虞老大,虞老二,你兄弟二人是仁义之士。今天我有一事相托,请千万不要推辞。”
虞新河坐直身子,“教授您请讲!”
“我和老陈两家,都是戴罪之身,朝不保夕,不知哪一天,就会撒手去了。”
教授喝一口水,又说道,“自下放以来,幸得你们兄弟俩不吝相助,才苟延残喘至今。我老了,老陈也病入膏肓。尤其是我们,孤儿寡母三人,有今天没明天,不知能不能熬得过去。如果我和月月、老陈和王凤有什么意外,请你兄弟俩人,一定要把舒同、陈岚、小静抚养成人!”
说到这里,教授、于月月和王凤都已经泣不成声。
下放以来的种种遭遇、辛酸全都涌上心头,让她们悲从中来,让她们实在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佘文芳和佘文秀姐妹俩,也陪着她们一起流泪,并不停地安慰教授和于月月、王凤。室内很多村人,也都陪着她们流泪。
教授又对舒同、陈岚和陈静庄重地说,“你们三个孩子,现在就跪下给你们的两个干爹叩三个头!从此以后,你们就是他们的孩子,就是虞氏家族的一员,不管山高水长,路有多险,你们两位干爹永远是一座大山,是你们危难时刻的唯一倚靠!”
舒同很懂事,他呜呜地哭着,将两张凳子摆好,将虞新河、虞新民夫妇请到凳子上坐下。然后拉着陈岚、陈静,三个孩子并排着,面向虞新河和虞新民夫妇,庄重地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
从这天开始,舒同、陈天、陈静就正式成为虞新河、虞新民的义子、义女,周昆等人,也没有再来找他们的麻烦。这个由四个家庭组合起来的大家族,也度过了自于月月和王凤下放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笑容又慢慢回到她们两人的脸上。
难熬的冬天,终于慢慢地过去,天渐渐不再那么冷了。教授和陈老师的身体,随着气温的升高,竟然奇迹般地慢慢好了起来。但虞新河、虞新民兄弟俩,仍定时给他们把脉,继续吃了一段时间的汤药。
苏北冬天奇冷,春天升温也快。从四月份开始,缓过劲来的于月月和王凤,开始把自家的菜园掇弄得是风生水起,瓜果蔬菜豆角秧儿生机盎然。门前的树上,菜园的栅篱上,都爬满葫芦苗儿。路边、沟沿的拾边地儿,她们都种上南瓜、西瓜、菜瓜。她们甚至帮助、指导佘文芳与佘文秀,科学种植蔬菜,这很有点让人吃惊。
她们也都是聪明的女人,刚搬来农村时不会勤俭持家的尴尬很快便成为历史,知识女性的优势,便慢慢地显露出来了。种菜、种瓜、种果树,甚至自留地里的麦子,都开始象她们一样,都长得嫩绿嫩绿的,娇嫩而富有灵性。
到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时候,教授的身体也已经基本痊愈,能自己到室外慢慢行走了。陈老师咳血的毛病,由于虞新河兄弟俩的悉心调理,也慢慢地有了好转。
更让他们舒心的是,由于虞新河、虞新民兄弟收舒同和陈岚为义子,几家已经真正成了一家人,那些打寡妇于月月主意的人,是彻底死了心。房屋旁边大道上无事闲逛的人少了,夜里莫名其妙的敲于月月东头房窗子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
到夏收时,虞新民作为第六小队队长,忙着组织麦收。小队几百亩麦子,平均亩产四百多斤,全部达到了“上纲要”(注,亩产4oo斤)标准,扛回了公社的粮食生产先进红旗。
原来,大前年春播前,针对苏北大田作物粗放种植的习惯,教授经过阅读和总结各地经验,向虞新民提出建议,建议改变撒播种植小麦的习惯,采取分垄、分行集中种植、分阶段施肥的方法。既可以增加通风、透光,又可以促进分蘖,提高产量。
虞新民前年当年便在四家的自留地里,进行了试验,果然亩产提高了1/2至1/3。这可不得了,全小队四百多亩麦子,如果全部提高这么多,可就全部“上纲要”了,有的好地块甚至能过“黄河”(注,亩产6oo斤)了,交公粮后,全村剩下的粮食也绝对够吃了,还怕什么春荒。
于是,去年底种植春小麦时,六小队完全按照教授的建议,在全小队六百多亩麦地里全部进行试种,果然,今年夏收尝到了甜头,第六小队产量大幅提高。大队书记周建国闻信,大为吃惊,立即带人来总结经验。决定从明年开始,在全大队推广。
周建国是个雷厉风行、很有魄力的基层干部,看准了的事,说干就干。
果然从第二年开始,便普遍推广至全大队。第三年逐步推广至全公社、全县,使全县粮食生产上了一个大台阶,全部达到了“上纲要”标准,成为全省粮食生产先进县。省报还专门报道了此事,但记者却遗漏了教授这个“四类分子”的重大贡献。
对此,虞新民颇有歉意,经历过风风雨雨的教授自然不会当回事,只是一笑了之。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