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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阳这两年多来过得郁闷无比,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原本平淡而幸福的生活,竟然会被一个江湖骗子彻底打碎。
事情发生在两年前初春里的一天,村里来了一个堪舆占卜的天语者。
谭阳所在的小山村,位于大楚王朝东土界青州郡腹地的盘龙山南麓山脚下。村子三面环山,南有小河名流花河,故名流花村。村里住着一百多户普通百姓人家,大多以种田砍柴采药打猎为生,宁静祥和,民风淳朴,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韵味。
流花村地处偏僻,很少有外人光顾,所以神秘天语者的到来,顿时让一向宁静的小山村热闹起来,村里的男女老少纷纷汇聚到了村东头的大槐树下。
等谭阳和父母一起赶到时,大槐树下已经黑压压聚集了不少人,鸦雀无声,都在聚精会神地听那个天语者神侃。
谭阳好奇地从人缝里钻到了人群里层,只见一个破衣烂衫的邋遢道士坐在石凳上,獐眉鼠目,面容猥琐,看上去有五十多岁模样。他的身边立着一个污渍斑斑的幡旗,上写四个大字“铁口神算”。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能窥破天机的天语者,谭阳心里不由得有些失望。
天语者面前的石桌前,站着一位虎头虎脑的少年,正恭谨地听着天语者为自己算命。谭阳认识这个少年,他是村长的儿子叫韩武,比自己大两岁,仗着家境富裕和体格健壮,经常欺负自己和村里的伙伴们。
只见那天语者正捋着花白胡子,侃侃而言:“命主的八字命盘属金,五行缺水。庚日丙戌时生,乃金火持争格局。庚金以丙火为鬼,丙火、戊土合局,金无气而禄星不显,财星暗藏,所以命主一生衣禄平平。如有偏官甲木破命,时日相刑,或恐不测之灾……”
谭阳上过几年村里的私塾,虽然绝大部分听不懂,但隐约知道韩武的命似乎不太好,禁不住扑哧一声乐出声来。
韩武狠狠瞪了谭阳一眼,羞怒交加,冲天语者骂道:“江湖骗子!该死的牛鼻子,信口雌黄,一派胡言!”
天语者也不生气,嬉笑道:“真所谓忠言逆耳。贫道所习四柱八字之术,是将一个人出生的年、月、日、时,分成四柱,结合阴阳、五行、十二旺衰等来断吉凶测祸福。八字中刑、冲、化、合、害自有冥冥中注定,命主信则赐赏卦金,不信则尽可当笑谈罢了,不必徒惹口舌之灾。”
天语者虽然谈笑自若,但谭阳注意到,他本来浑浊的小眼突然掠过一道精光,恍若暗夜电闪,这邋遢老道似乎有点不简单。
虽然听不懂,但围观的村民们都被天语者玄乎其神的话镇住了,越是不懂反而越对天语者肃然起敬,纷纷涌上前来。
“先生,给我算算吧!”
“您别理会不懂事的孩子,先生,先给我儿子算一算。”
“先给我闺女算,我先来的!”
吵吵嚷嚷,现场一下子乱了套。
“臭小子,不许对先生无礼!”韩武的父亲韩村长站了出来,先打了儿子一巴掌,大声道:“乡亲们,别着急,一个一个来!”然后冲天语者拱手道,“先生不必和小儿一般见识,我儿子今年十四岁,在外村订了一门亲事,这是女方的八字庚帖,请先生批一下合不合。”
天语者接过庚帖扫了一眼,微笑道:“不知命主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韩武的父亲忙道:“真话,真话,请先生尽管直言不讳,卦金一文也少不了您的。”
“好,那贫道可就起卦了。”天语者五指掐捏,沉吟片刻,苦着满是皱纹的老脸道,“男命主属金,女命主属木,一金一木,金木夫妻不到头,终日吵打泪交流;相冲相刑多克害,半世姻缘半世愁……”
“牛鼻子!我他妈打你个半世愁!”韩武脸都绿了,怒吼一声就想扑上去,却被父亲一把拽住了。
谭阳边笑边低下头,捏着嗓子凄凉地怪叫道:“半世愁啊半世愁!”
村里小孩大多受过韩武的欺负,大笑着纷纷跟风起哄:“半世愁!半世愁!”韩武这外号算是背定了,谭阳心里乐开了花,解气!
围观人群哄然大笑,许多人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铁口神算,这邋遢老道是不是神算且不说,但绝对称得上铁口,甚至是刀口。
韩武长这么大,一向在青溪村的孩子们中间称王称霸,从没受过这么大刺激,竟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村里教私塾的孔先生看不过,上前安慰韩武道:“孩子,占卜卦算、堪舆命理之术本就虚妄,阎浮众生企图凭这些奇技淫巧偷窥天机,以预测吉凶祸福来趋利避邪,岂知天机哪能妄泄?”
天语者面带不屑,傲然道:“这位先生所言差矣!贫道东土界岚洲郡靖海人氏,浸淫《金箓玉函》几十年,山医命卜相等玄门五术,可以说略通一二,何谈虚妄?先生一席话看似有理但失之偏颇,贫道不敢苟同。”
孔先生儒雅淡然,摆了摆手笑而不言。
围观的村民们早已被天语者折服,纷纷掏出卦金,排队算起命来。
等轮到谭阳时,他的父亲谭秋山上前道:“先生,我儿子并非是我夫妇亲生,算起来今年应该是十二岁,过两年就该谈婚论嫁了。因为他是襁褓中捡来的,他的亲生父母也没留下生辰八字,先生能否给算得出来?以后找媳妇也能合一下八字。”
谭阳是捡来的孩子这事,在流花村早已不是秘密。也正因为如此,韩武和村里的一些坏孩子经常骂自己野种,为这个谭阳和他们没少干架。
天语者笑道:“不是贫道夸口,贫道精研过《金箓玉函》,龟卜蓍筮无所不通,太乙、六壬、奇门等三式术数无所不晓,这点小事易如反掌,贫道就用揲筮之术来为他起上一卦。”说着,面带得色瞅了孔先生一眼。
谭阳此时和绝大多数村民一样,心里对这位邋遢老道很是敬佩,他怀着满腹好奇,乖乖地站到了石桌前。
只见天语者默祷几声,手一晃,一把碧绿色的蓍草茎秆变戏法似地出现在手里,然后往石桌上随意一撒,口里念念有词:“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
突然,异变突起!
只听呼地一声,没有任何征兆,撒在石桌上的蓍草茎秆竟突然冒出了一股青烟,接着蓦地燃烧起来,一股诡异的火苗腾空而起!
眨眼间,烧了个干干净净!
谭阳站得最近,差一点被烈焰灼伤,禁不住吓得尖叫一声!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逃,但两条腿却哆里哆嗦不听使唤。
再一看那个邋遢老道,更是差一点吓尿了,只见道士的眼角和嘴角都分别流下了一道殷红的鲜血!
怵目惊心!惊悚诡异!
这恐怖离奇的一幕,就像一瓢冷水泼进了沸腾的油锅,围观人群一下子炸了窝,有的被惊呆;有的尖叫;有的被吓哭;也有些反应快的拔腿就跑……
“你……”
天语者睁大眼惊恐万状地盯着谭阳,满脸惊骇,五官变形,只说了一个字就反应了过来,狠命抽了自己的嘴一巴掌。他也真舍得对自己下手,橘皮似的腮帮子立马肿成了烂桃子,还抽出了几颗黄渍渍的残牙!
然后,他拔起写着铁口神算的幡旗一晃,幡旗连杆带面竟然化为了齑粉!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象一把烙铁烙进了谭阳的心里,让他在以后的这两年多里,噩梦连连,经常一身冷汗地被半夜惊醒。
毁掉幡旗后,那个天语者竟然噗通一声跪倒在谭阳面前,伸出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并指为钩,毫不犹豫地插进了右眼的眼窝!
随着一声极为压抑的惨呼,一颗血淋淋的眼球落在了他的掌心里,黑白分明,血渍斑斑,还在微微地跳动!
这一下,围观的男女老少反而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目瞪口呆,都已被眼前这惨烈血腥的一幕骇得魂飞魄散,甚至有少数几个胆小的直接被吓得晕了过去。
谭阳也已经被吓成了木偶,如坠冰窖,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张大着口,木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天语者被抠掉眼珠的眼窝,现在成了一个黑洞洞的血窟窿,还耷拉着一块破碎的眼皮,哩哩啦啦滴着鲜血,令人毛骨悚然!
疯子!天语者被吓疯了?
天语者双手捧着那颗血淋淋的眼珠,举在谭阳面前,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嗑得额头鲜血横流,哆里哆嗦地哀求道:“小人有眼无珠,冒犯尊驾,以后终生不敢踏进青州郡半步。还望尊驾高抬贵手,放小人一条生路。”有眼无珠,名副其实。
说完,又重重嗑了几个头,也顾不上满脸的血肉模糊,踉踉跄跄爬起身来,仓惶地分开人群,落荒而去。
也许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也许是太过惊悚恐怖,总之围观人群都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那个天语者的背影消失了好久,才有一个女孩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各种各样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谭阳身上,有惊异有好奇有迷惑但更多的是害怕。
众人眼前的这个山村少年,头发黄黄的,体格瘦弱,相貌普普通通,只是眼里的瞳仁乌黑晶亮比常人大了一半,让他的脸上略显几分男孩子不该有的清秀。
还是那个大家平时司空见惯的调皮顽童,并没有任何异常。
可是这孩子身上究竟有什么神秘特殊之处,竟能把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天语者给活生生吓疯?
就连谭秋山夫妇心里也七上八下,自己捡回来的到底是个什么孩子?
谭阳算是被这个疯子般的天语者彻底搞晕了,从惊恐中醒过神来,他无奈地打量着周围的乡里乡亲们,两手一摊,露出了一个无辜的笑容。
这一笑不要紧,好几个孩子不约而同大哭起来,男女老少们仿佛大白日看见了鬼,哗地四散而去,大槐树下,只留下了谭阳一家三口,面面相觑……
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就在天语者走后没几天,谭阳一家的命运来了一个大转弯,噩运接踵而来。
先是父亲谭秋山进山采药时不幸坠落山崖,虽然侥幸逃了一命,但跌断了双腿成了残废;屋漏偏遭连阴雨,接着是母亲一病不起,瘫在了床上。
出事以前,谭秋山是方圆百里内有点小名气的行医郎中,家境虽不算富裕,但衣食无忧,一家三口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出事以后,谭家的家境一落千丈,原本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彻底被打碎了。
流花村的村民们对谭家的态度也来了一个大拐弯,象躲瘟疫一样唯恐避之不及,更别谈找谭郎中寻医看病了。就连一向喜欢欺负谭阳的韩武,现在看见他也远远地避了开去。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谭家出事后不到一个月,谭阳就被赶出了私塾学堂。
再后来,韩村长和村里几个老人在村民们的要求下出面,委婉地劝说谭家离开村子,搬到了村外的河滩上。
时光荏苒,两年过去了。
谭阳长成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谭家一家三口的生活重担,都落到了他稚嫩的肩上。
十四岁,按大楚王朝风俗,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过,却没有一个媒婆来谭家登门提亲。
十四岁,一个繁花似锦的年龄。然而谭阳的十四岁,却被一个莫不相干的江湖骗子给踩成了一片废墟,茫然四顾,一片断垣残壁。
短短两年时光,人情冷暖的无奈,世态炎凉的磨砺,让谭阳身上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
谭阳,真正长大了。
流花村外,东南角的流花河边。
一片繁茂碧绿的芦苇荡,一座孤零零的农家小院。
竹篱。柴扉。茅草屋。
今天清早,小院绿油油的藤萝架下,睡眼惺忪的谭阳正在煎药。架在柴火上的陶制药罐吱吱作响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
正是暮春时分,太阳刚刚从山梁上冒头,鲜嫩得像一颗刚刚采摘下来还挂着露水的红樱桃。小院旁边的芦苇荡里,不时有几只早起的鸟儿清丽的鸣唳着,啁啾婉转,更加衬托出山野的幽静。
轻纱般的晨雾飘飘渺渺,将青山绿水的小山村渲染得朦胧而梦幻,像一幅写意水墨画,清新而淡雅。
“火候过了!臭小子,你加柴火时就不能悠着点儿?”随着一声呵斥,胡子拉碴的谭秋山拄着双拐,从茅屋里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一丝委屈,一丝酸楚,自从出事以后的这两年以来,老爹身上那几分温文尔雅消失得干干净净,脾气越来越坏,动不动对自己非打即骂。
“秋山,这两年阳儿受了多少苦?你怎么还骂他?你就不能好好跟孩子说话?”茅屋里传来母亲温柔的劝慰声,声音有气无力,几分伤心,几分痛楚,还夹杂着几声咳嗽。
“老爹,医经说火大伤肝,别生气了。”谭阳暗自叹了口气,嬉笑着岔开话题道:“老爹,问你个问题,你说船一般会在什么地方出现?”
谭秋山冷着脸,哼了一声道:“废话!船当然是在水里!”
“不一定吧?”谭阳脸上已布满了惊疑之色,抬手指着天空道:“那天上会不会有船?”
谭秋山又气又笑,斥道:“当然不会,臭小子就知道胡说八道!”边说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然后惊呆了!
盘龙山上方的天空里,一个小黑点渐行渐近,正朝着流花村飞来。
眨眼间,微微的破空声起,一艘碧绿色的梭状飞舟,浮现在了父子俩的视野里!
天啊!船,真的是船,一艘飞在天上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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