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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盏黄铜马灯在前面引路,灯走我也走,一旦我跟不上速度,马灯就会停下来等。看方向,是在朝厂区门口跑,不晓得马灯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爷爷的声音说:“你们这里养鸡没得?”
我说:“这是电站,又不是养鸡场,肯定没得鸡了。”
爷爷的声音说:“那可惜咯,周围有没得村子,村子里应该养的有鸡。”
我说:“最近的村子,也在七八里外。”
爷爷的声音说:“你跟着马灯,它不走了,你就在那待到起,等天亮。”
我说:“这会儿差不多虽然是秋天,山上冷的很,在外头呆一晚上,非得冻僵不可。”
爷爷的声音说:“那有啥子法,要是有公鸡,倒可以提前营造天亮的局,鸡叫三遍,鬼怪辟易。没得鸡的嘛,只能挨到起。”
我问:“就没得别的法。”
爷爷的声音说:“没得。”
我看见周围山势巍峨,树影婆娑,影影幢幢,形如鬼魅,心中开始发毛。加上周围鬼影幢幢,远处,行尸走肉般的同事拖着脚步追来,让我在这待着,实在是和等死无异。
正在这个时候,黑暗中响起一声冷哼,噗的一声,手机上灯光一暗,视频画面消失。虽然死去八年的爷爷跟我视频,让我害怕,好歹是亲人,心里自然而然产生依赖,这下视频消失,爷爷的声音也没了。周围窸窸窣窣,当真让人绝望。
马灯停在门口保安室外面,我心一横,先到保安室去,好歹能挡一阵。推门进去,正迎上两个值夜班的保安绿油油的眼睛,我妈呀怪叫一声,转身就跑。
跑了几步,迎头撞到追上来的顶天立地局中的同事,这下两头包夹,我是无论如何跑不脱了的。缩在铁门角落,匕首横在胸前,闭上眼睛等死。
等了很久,我能听到密密麻麻粗重的呼吸,却没人扑上来弄死我,壮着胆子睁开眼睛,瞧见二十几个同事,呈半圆形把我围在中间,直勾勾盯着,跃跃欲试,就是不敢冲上来。
一会儿工夫,我就瞧出门道,马灯挡在三米外,只要谁往前走一步,马灯就往他面前一挡,那个人立刻像见了鬼一样,往后连退好几步。
我马上知道,他们害怕马灯。
多亏了这盏马灯,顶天立地局中的同事,才不敢上前造次。不知道这盏马灯从哪儿来的,只要马灯不熄,我应该是安全的。
僵持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我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小严,大半夜的不睡觉,你跑这大门口搞啥子?”
我心中顿时一松,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那个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老大,卢炎钦站长。
我委屈说:“你终于回来了,我差点死了。”
卢炎钦温柔说道:“我知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别怕,有我在呢。你把门开下,先回去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说:“走不了啊,他们围着我呢。”
卢炎钦说:“你在讲啥子,谁围着你,你是不是在梦游。”
我心说二十几个人呢,莫非你看不到。正准备转头,去看卢炎钦是不是开玩笑,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想到一件事,背上惊出了冷汗。
不对,事情不对,门外头的不是站长。
我问:“老大,你咋现在上来了。”
卢炎钦说:“江天给我打电话,讲电站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我连夜就上来了。”
我问:“你咋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喊人去接你。”
卢炎钦说:“我给你打电话来着,你不接啊,我还以为又发生了啥子事情。”
我继续问:“那你怎么上来的?”
卢炎钦说:“还能咋个上来,总厂派车送我上来的呗。路上塌方,车子转去了(回去了的意思),我走上来的。”
我听他讲的合情合理,又开始纠结。我这个人很容易纠结。
卢炎钦说:“你问东问西搞啥子,赶紧开门啊。”
虽然还有怀疑,但他确确实实是站长,于是在马灯的护卫下,去保安室取了钥匙开门。卢炎钦走进来,伸手来拉我:“走,咱们先回去睡觉,有事明天再说。”
我没有防备,马灯却突然冲了过来,挡在我们面前。卢炎钦吓了一跳,往后连退七八步,惊恐说:“这是啥子鬼东西?”
我回过神来:“你不是老大。”
卢炎钦说:“你在说啥子,我不是你老大是哪个?”
我说:“我不晓得你是哪个,但我肯定你不是我老大”。
卢炎钦说:“你是不是梦游梦傻了,走,回去睡觉。”
我说:“你如果是我老大,你告诉我,你下山搞啥子去了。”
卢炎钦说:“还能搞啥子,去协助调查李友敦的事情了撒。”
我问:“那事情解决的咋样了?”
卢炎钦说:“李友敦的尸体运回他们老家火葬,公司给他家属赔了一百万,派出所以意外事故结案了,都解决好了。”
我大声说:“你绝对不是站长卢炎钦。”
卢炎钦问:“你是不是吓傻了,我咋就不是你们站长了。”
我说:“因为站长从来不会对我解释任何事情,如果你是他,我问解决的咋个样了,他只会讲一句话,都解决了,你等公司文件。”
卢炎钦愣了下,忽然咧着嘴笑,那裂开的幅度,超过人体极限,都裂开到耳朵边上去了:“你很警惕,可是没啥子卵用。”
我说:“你怕我的灯,我不怕你。你到底是哪个?”
卢炎钦说:“我是哪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机会了。”
我问:“什么没机会了?”
他不答,忽然说:“你连这盏马灯是啥子灯都不晓得,你觉得还有机会?”
我下意识问:“是啥子灯?”
卢炎钦咧着桀桀怪笑,笑的像鬼在哭。他每笑一下,那盏马灯就暗淡一分,等到他笑完,马灯的灯火只有黄豆大小了。顶天立地局中的同事,把包围圈又缩小了许多。
我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应该咋个办。平时工作上,任何事情我都能想到办法解决,现在这种情况,实在无计可施,这种感觉相当难受。
我不知道灯灭之后有什么等着我,但我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个时候,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由远及近,不大一会儿就到了门外,我下意识的回头去看。一只手掌拍在我的肩膀上,阴森森的声音在身后说:“你回头了。”
黄豆大小的马灯灯光,突突跳了两下,噗的一声灭了,然后我就陷入了黑暗。在灯火灭的那一瞬间,我看清了吹打响匠的真面目。
那是一支送葬队伍。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面色惨白,身子僵硬的何一民,他怀里抱着一只升子(升斗,以前人们用的一种量具。),升子里装满谷米,里面插着三支线香,寥寥燃烧着。跟在他后面的,是文牧,捧着一个灵牌,灵牌上写着什么东西,我没来得及看清。在他后面的,也是我的同事,是江天,捧着黑白遗照,没看清面容。
江天后面则是张功金,高高壮壮的他双手捏着岁竹(岁竹是一种祭奠用的东西,用两根竹子剖成篾条,死者多少岁,就剖成多少条。只剖竹子的一半,然后篾条上缠绕撕成锯齿状的白纸条,之后两根竹子的篾条交叉编织而成,下端的竹筒可以手持。老人上山(下葬)之后,岁竹要插在坟前的),亦步亦趋。其后,八个隐隐绰绰的小鬼影,拉着一具棺材,翩翩而来。
我眼前一抹黑,什么也看不到。感觉到七手八脚把我抬起来,然后是开棺的声音,那些人把我抬着,预备着往棺材里装。我心中着急,却动弹不得。这种感觉和鬼压床很像,明明心里明镜似的,就是动不了。
我苦笑一声,到头来,逃不过被活埋的下场。
棺材从脚头推上来,只要推上头顶,完全盖上,再钉上铜钉,那就是彻底活活入殓了。
说不清这会儿想法,但我一点没有惊慌。或许是死到临头,知道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有点认命了的意思。
这个时候,我听到有人说话,没有听清,但那真比天籁还要好听。
我定了定神,听那个人说:“你龟儿大半夜的不睡觉,都他妈的梦游呢?”
紧跟着听到啪啪啪,什么东西抽在脑壳上的声音。
接着听到卢炎钦惊怒交集喊:“你是哪个?为啥子会——”
我听到啪的一声,接着听那个人说:“你龟儿再叽叽歪歪,信不信我孩底板(鞋底板)抽你龟儿几十个嘴巴子。”
卢炎钦恨恨地说:“好好好,你坏我好事,这事儿不算完,咱们走着瞧。”
紧跟着脚步声响,落荒而逃。
我听出说话的人是林吉吉,他不是身陷顶天立地的局中了吗,为啥子没事?
这时候明显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挣扎着从棺材里爬出来。
林吉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莫动,你龟儿啷个大半夜的瞎跑,没事找罪受哦。”
我说:“我哪里晓得,发生了啥子我都没搞明白。你拉我把,把我搞出去。”
林吉吉说:“你都躺棺材里去了,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你这么出来,过后那家伙还会找到你的。”
我急了:“那怎么办。”
林吉吉说:“莫急,先把这双鞋穿上。”
说着他递过来一双布鞋,让我在棺材里穿好再出来。
我问:“为啥子要穿布鞋?”
林吉吉说:“你都踏进鬼门关了,阴间的那些家伙,早把你看成同类了。这双鞋是阳鞋,穿到它,阴间的家伙就晓得你是不小心闯进去的,走回阳间路,阴世再不纠缠。”
我按照他讲的,在棺材里穿鞋。棺材狭窄,实在不好操作,不过摸摸索索,还是穿好了。
然后听到林吉吉念:“阳间人走阳间道,阴世人行阴世路。乾坤早就鼎定,阴阳也已明分,阴世诸人,不得再做纠缠。”
念完这几句话,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手势,把我一把从棺材里拉了出来。
我一出来,就感觉光线刺眼。四周看去,哪里是啥子厂区大门,分明就在生活楼中庭。旁边乒乓球桌上摆个棺材形状的小木盒子,同事横七竖八倒了一大片。
我问:“怎么回事?我不是跑到大门口去了吗?”
林吉吉说:“你龟儿在发梦天嗦?从头到尾就在这点没出去过,你鬼魂去大门口了?”
感觉一阵冰凉,低头一看,左腿湿漉漉的,完全湿透。我想起爷爷讲的话,再进一步就要掉河里了。问林吉吉:“我裤腿咋打湿了。”
林吉吉朝食堂门口一指,不知道啥子时候,那里摆了一个水缸,里面装满了水。
他说:“你龟儿吃饱了撑的,没事非得往水缸里跳,你以为你自己是王八嗦,没得水你就活不成?”
我无言以对。指着地上的同事问:“他们没得事吧”。
林吉吉说:“能有啥子事。”
我说:“咱们把他们抬回去。”
林吉吉没好气说:“抬个锤子,鸡叫三遍,鬼怪辟易。到时候他们自己会走回去。”
我半信半疑,但林吉吉刚才救了我一命,知道他身上有特殊的本事,不得不信他。
我把木盒子棺材连同一系列丧葬东西丢进河里,也没心思睡,在二楼摆了个凳子,盯着他们。
林吉吉自顾自回去睡了。
等到鸡叫三遍,躺在地上的同事果然迷迷糊糊站起来,梦游一般走了回去,倒头就睡。
这会儿我发现了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