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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杂花生树。
宴会进行得正是热闹,席间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女眷们三两攀谈着,一片绿云扰扰、明媚荣娟的景象。
顾云蕙着了一身木兰色的长裙,裙摆处绣了点点碎莲,配上她一身典雅恬静、温润贤良的气质,让低阁处坐着的那些个妇人不由得低声议论了起来,却不知是哪家养出的女儿,倒有一股雍容闲雅的风范。
顾云蔓素来喜静,最是厌烦这种相互应酬恭维的场合,若非被顾云蕙和顾望之两人生拉硬扯,是决计不会来的。
人静,穿得便也素净,只着了一身雪兰色的对襟长褂,面容略施粉黛,容色晶莹如玉,一双清冷的凤眼同顾望之有七分相似,如同花树堆雪一般,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叫人不可亵渎,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七弟弟,”萧崇清远远瞧见顾望之,连忙唤了一声,迎了上来。
一转眼便瞧见了在她身旁容色逼人的顾云蔓,不由得微微失神,随即立马回过神来作揖道:“二妹妹,四妹妹。”
顾云蔓和顾云蕙皆拜过萧崇清,相互寒暄了两句。
“四妹妹许久未见,出落得愈发亭亭。上次苏州别时,云蔓妹妹不过刚及我腰间,如今却已娉娉袅袅,竟是碧玉年华了。”萧崇清瞧着她清冷的容颜,心中一动,笑道。
一旁的顾云蕙捂着嘴低头轻笑道:“崇清哥哥果真是读过书的,夸起人来也诗一般好听。”
萧崇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耳根,道:“二妹妹说笑了。”
顾云蔓抬眼瞧了萧崇清一眼,只淡淡一句“崇清哥哥谬赞了”,便再无他话。
她不喜与不熟识的人多话,故同旁人一直是这幅冷清的模样。
四人站了一会,她便觉得有些手冷,不由得将手笼抱得紧了些。
萧崇清见状,立马道:“我听闻四妹妹身子素来不好,如今虽已开春,可薄霜未散,到底还是冷的。”
说着便扭头吩咐小厮取了热热的汤婆子来替顾云蔓捂手。
顾云蔓推辞不下,方才接了过来,低声道了句谢。
“阿姊们先同崇清哥哥聊着,我去去便回。”顾望之自从进了沈国公府便一直在等沈景轩,可见着众人皆已尽数到齐,便连荣国夫人都已早早入了座,却迟迟不见沈景轩其人,心中不免担心,就想着先去寻寻。
“春宴就要开始了,你这时候乱跑做什么,不许去。”顾云蕙皱眉低声道。
“我就去一刻钟,马上便回来。”说罢还不等顾云蔓喝止便先一溜烟跑了出去。
沈国公府虽大,她也是来过两次的,大体也知晓沈景轩的屋子在何处。
果然,绕了几个长廊便寻着了他。
少年一袭绛紫色长袍,只身坐在回廊的长椅之上,倚着身后的柱子,衣摆斜斜落下,只需稍稍一动便能浸入右侧的湖水之中。
顾望之瞧了眼他身边零零散散的酒罐,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走近他身边。
沈景轩闭着眼,长长的羽睫微微颤动,剑眉斜飞,双颊微醺,虽说已然过了舞象之年,却仍未曾褪去少年的青涩稚嫩。
顾望之伸手替他拾了拾衣角,低声唤了句他的名讳。
沈景轩迷糊中缓缓睁了眼,便看见面前清冷熟悉的容颜。
“阿望……”少年喃喃叫了她一声,确定眼前之人后,眼眶一酸,压抑了这几个月的情绪瞬间决堤,一把抱过顾望之便埋首在她颈项之中。
顾望之只觉得肩口一片濡湿,心中说不上的难受,伸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少年的背脊安慰道:“我在,我在。”
“我原是不想哭的……是不想哭的……”沈景轩抽噎道,手指紧紧攥着顾望之腰间的衣衫:“姑丈他是这个世上再好不过的人了,我自幼便是他瞧着长大的。他疼我,无论什么好吃好玩的都先想着我,有些话我同父亲也不敢说,却都是同他说过的……”
顾望之心尖一疼,她从未见过这个如同骄阳一般明媚的少年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却又知道此时无论她说什么,也只是一个旁观者,做不到感同身受地去体会他的痛苦和无助,只能顺抚着他,静静听着他说完。
“还有姑母,她是我见过最温柔贤良的女子了,可自从姑丈去后,她便将自己独自一人关在房中,短短几月,像是苍老了十年一般,”沈景轩说道这里,又将顾望之抱紧了几分,眼泪决了堤般往下掉,连牙床都在微微打颤“明明……明明早上上朝之时,姑母还刚同姑丈说了那样的好消息,明明都答应过等晚上回来便来侯府,我们一同想想孩子该唤什么名字好的……”
秦夫人怀了孩子?顾望之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被震惊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顾望之沉了沉面色,眸中一片漆黑,为了权利争斗,就当真可以罔顾人性到这般地步吗?
“景轩,你若信得过我,我定会为你找出证据,还秦大人一个公道。”顾望之抬首对上他的眼眸,定定道。
“没用的阿望,”沈景轩摇头道:“若真的是他,我们沈国公府便是拼了这满身的富贵不要,也定然会为姑丈讨回公道。”
他哽咽着道:“可不是他,我们的人已经去验过尸首了,是卒于喘证,确凿无疑。”
“这不可能,”顾望之皱眉喃喃道:“秦大人刚才知道自己喜得麟子,怎么可能当天被死于宫中?这个世上哪里来得这么多巧合。”
她扶正了沈景轩的身子,坚定道:“阿轩,秦大人尚且年轻,便真是喘症发作也决计不会这样快、这样急,毫无预兆地便病发要了他的性命,定然……定然是有什么东西刺激了病症的发作。”
“对!刺激!”顾望之似是想起什么,眼眸一亮,立马问道:“你可知道秦大人他那日早上,都吃过什么,用过什么?”
沈景轩摇了摇头道:“太医都已经验过了,无毒无害,更没有能够刺激到姑丈喘症的食物。他在饮食上素来小心,所食之物都是膳房精心搭配好的,绝不会有错。”
顾望之咬了咬唇,不可能,一定是他。
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是有股强烈的预感告诉自己秦大人的死一定是赫连玦所为。
那些证据越是证明不是他,她便越觉得,是他无疑。
“阿望,我很感谢今天你能来寻我,能对我说这番话,”沈景轩抽了抽鼻子,眼眶红红地望着顾望之“我知晓你是在安慰我,可这些就够了。阿望,我很珍惜你,更不想你因为我搅入这无端的是非之中。”
顾望之看着沈景轩,张了张嘴,她想解释,她想说她并非是为了抚慰他才说这些的,她是当真想要帮他,当真想要为他讨回公道的,可顾望之最终还是没说,因为她没有这个立场,更没有这个权力。
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还是个小小五品官员家中不受宠的嫡子,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可以判定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蓄谋杀人?
顾望之握了握拳,只觉得自己无能又无用。
“阿望,我母亲同我说,旁人越是要看我们国公府的笑话,我们便越是要镇定下来,牙碎了和着血也要吞下去,绝不能让人瞧轻了去,这不仅仅是沈家的颜面,更是皇后娘娘的颜面,是官家的颜面,”沈景轩哑着嗓子,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
顾望之心疼他,摸了摸他的发顶,:“阿轩想哭便哭,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的。”
沈景轩一愣,闻着她怀中淡淡的玉兰花香,只觉得心口跳得厉害,似乎要飞出嗓子眼一般,不由自主地便伸出手将她狠狠箍入胸口,垂下头,眸色灼灼贴近,着了魔一般喃喃唤道:“阿望,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