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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那个体育老师交往起来,总是他在说,她在听,偶尔她答上两句,也并不热衷。
体育老师去她师父那里问,她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她师父知道她心里有别人,对体育老师说她腼腆,私下里把她叫到一边狠狠的数落一痛。
那个年代,师父等同于父母,师父骂得打得。但是别人敢欺负自己的徒弟,师父也是当场翻脸。
她再见体育老师时,虽然还是不冷不热的,话却应了起来。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倒也不至于冷场。
在元旦那天的早上,体育老师提着两包点心,两瓶白酒来到她家。
娘开门一见是体育老师,先朝屋里喊,“老佟,小赵来了。”
她在屋里听到有些意外,披上棉袄从里面走出来,体育老师已经提着东西向屋里走来。见到她,体育老师笑了起来,“也没提前告诉你一声,冒昧来拜访叔和姨来了。”
她心里是不高兴的,她不想让体育老师见她父母,也不想把两个人的事摆在父母面前。她总觉得,体育老师不是她未来的夫婿。
娘那里已经喜得合不拢嘴,“这是什么话呢?大新年的没在家里过节,来到我们家,我们很高兴!” 说着,把人往屋里让。
父亲在屋里早该听到了信儿,他却没有迎出来。她猜到父亲要摆摆大家长和岳父老泰山的姿态,断然不会贸然迎女儿的对象。
果然,她跟在体育老师身后进了屋,看到正襟危坐的父亲。
“叔,我是双玉的对象小赵,今天是新年的头一天,我来看看你和姨。”
父亲露出微笑来,点点头,一指旁边的小椅子,“坐吧。”
体育老师把点心和酒放在桌上,才坐了下来。
她一直站在门口,心里总觉得体育老师说是自己对象这话实在不好听。
娘唤她,给体育老师冲了杯白糖水让她端进来,她再进来时,父亲正和体育说着话。
“父母是做什么的啊?家里还有什么人?”
“父母亲在农村种地,还有一弟一妹。”
“人口倒也不多。父母身体如何?”
……
这种翁婿式的对话她不喜欢听,转身出了去。
娘在厨房门口把她叫进来,掏出钱来递给她,“你去买只鸡回来,老话儿都说,姑爷进门,小鸡丢魂。”
“不用吧。”她有几分不情愿,她不想家里人把体育老师当成姑爷看待。
“怎么不用?”娘把菜篮子往她手上一塞,“再买点青菜回来,我看你爸高兴,应该是要买好的,别丢了咱家的面子,让人家觉得咱们家简薄了他。”
父母亲总是这样,本来家境一般,来了客人却偏偏要个脸面,怎么也要凑上个三碟八碗的,这才显得礼数周全。
她低着头,被逼着去了趟菜点买菜。等她回来时,娘那里已经炒完了两个菜了。一个是炒鸡蛋,另一个是拌的凉菜。凉菜还犹可,可是鸡蛋,娘都是省着吃的。看着那一盘子金灿灿的鸡蛋,可见娘真是把体育老师当姑爷了。
她不情愿又如何,该端菜端菜,该盛饭盛饭,菜全部上齐,父亲脸上的笑容已经比刚刚好看得多。她心里明白,父亲也对体育老师很满意。
她的心莫名就被什么扎了一下。
一家人围坐在桌旁,父亲拿起体育老师拿来的酒,仔细端详了会才点头,“不错,西凤很难买啊!”
体育老师笑着,“孝敬伯父的,这也是应该。”
父亲更为满意,拿着酒瓶就要给体育老师倒酒。体育老师忙站起身,恭敬的让父亲给他斟满了酒,才坐下来。
父亲举起酒杯,体育老师也忙跟着举起杯,父亲环视一家人,开了口,“今天小赵来到咱们家,说是客人,但是以后就是一家人,我作为一家之主,为小赵的到来表示欢迎。”
父亲自以为说得极新派,不带着大家长的架子。她却觉得,体育老师已经看出这个家谁才是一手遮天的人。
体育老师极有眼色的举杯把酒干了,父亲对此举甚是满意,跟着把杯中酒全部喝掉,不由得赞道:“好酒!”
一家人除了她之外,全都在笑,仿佛应了新年新气象的景。
她望着面堂发红的父亲,还有异常精神焕发的体育老师,漫不经心的夹着面前的菜。
到底会不会是一家人,没人想征求她的意见。本来该是主角的她,就这样被家人无视了。那么她呢?该附和欢笑,还是愤然离席,似乎哪种都不是她的行事作为。她只能埋头吃饭,吃了这一年里来最多的一次饭,像是从前从没吃饱过一样。
酒酣耳热时,父亲开始给体育老师讲起自己小时候的壮举。体育老师似乎也听得极认真,不时的赞叹父亲有胆有识。
全家人正谈笑风生时,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她觉得这敲门声就是来救自己的,抢在弟弟前面起了身,跑去开门。
开门的一刹那,她完全呆了住。门外站着围着厚厚围巾,在寒风中对着她笑的许中天。
多少个日夜里,她念他想他,仿佛要把心都揉碎了记挂他。而他,今天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带着笑,她一时间又惊又喜,竟然呆呆的站在门口,往日里的思念不知从何说起,终于化作不成句的话,“你……就来了……”
许中天的头发像是刚理过,鬓角还透着头皮的青色。他抬了抬手,她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拎着一只野鸡和一个小袋子,“野鸡和粘豆包,我拿来给伯父伯母尝尝。”他一说话,嘴里便吐出一道轻飘飘的白气,像是飘着的仙气。
这一幕,她是一直记着的,记到结婚,记到生孩子,直到她记不住……
她觉得他说的话真是好,不像体育老师来她家说是拜访,他说是拿东西给她父母尝尝,听着亲切又温暖。他的话不知是怎么,到她耳朵里,全是格外的好听。
她急忙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大队给你假了?”
许中天向掌心呵着气,原来他没戴手套。她急了,“这么冷的天,你也不说戴上手套?”
他一笑,“没事,别担心。大队也给假了,所以我来看望你。”
她心里涌着甜。下乡青年都知道,在大队上的假很难请,一般都是逢年过节才给一两次假,得了这假期,大多的人都是回自己家里探望父母,可是他竟然用这次难得假期来找她来了,她到底在他心里有多重要啊!
“谁来了?”娘一挑棉帘子,从屋里走出来。
她这才一激灵,记起父母和体育老师还在屋里。
“我……我们知青点的同……同志……”她想到如果他看到屋里坐着的体育老师会怎么想,于是她更紧张,说起话断断续续的。
娘狐疑的看看她,又看看许中天,“过新年没回家?”
许中天忙说:“我是来看望伯父伯母的。”
家乡这边的称谓都是“叔姨”,只有南方人才愿意称呼“伯父伯母”。娘忽然间就警觉起来,放下棉帘子问他,“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也不晓得是阿玉提起的哪个同志?”
许中天不知道佟家发生的事,她要拦着,许中天已经回答:“我叫许中天,伯母。”
“许……中天?!”声音从娘的身后传了来,接着棉帘一扬,父亲迈步出了来,“你就是许中天?”
她死死的咬着嘴唇,当初父亲看了她的信,一定是把落款上许中天的名字记住了。她最害怕最不敢面对的一幕马上就要发生了,而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阻拦即将发生的事。
“是的。您是伯父吧?”许中天极礼貌的说。
父亲的眉毛扬了扬,一扫眼就看到她手里提着的东西了,父亲不由得冷哼一声,“拿东西来的?我看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我家里有客人不想和你多说,你走吧!”
许中天完全呆在当场。
父亲转身就挑起棉帘,忽然他又停住脚步,从台阶上走下来,一直走到许中天面前。她急忙挡在许中天前面,“爸……爸,你要干嘛啊?家里还有客人呢!”
父亲狠狠的把她推到一边,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冰冷的地上。
父亲倒是没对许中天动什么手,只是冷冰冰的瞪着他,“我闺女已经快嫁人了,她的未婚夫就在屋里。永远不要再来找她,不然我就找到你们支青点,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