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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将嵇康拿下,与吕安一起,押入大牢!”
“无凭无据,你凭什么抓人?”曹璺怒道。
“就凭他指使你在公堂之上,勾引本官,便是重罪!”钟会冷笑道。
曹璺怒视着他,鄙夷道:“钟会,没想到你竟能卑鄙到如此地步!”
钟会毫不着恼,微笑道:“你们夫妻演这一出好戏,就是为了骗我放人,不是更加卑鄙?”
“你!“曹璺知道他铁了心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也不再辩解,只道:“只要你能放过他们,我方才说的仍然作数!”
“呵呵,哈哈哈哈哈!”钟会狂笑几声,放开攥着她的手,在袖子上擦了擦,道:“你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黄花闺女么?你这身子早被他糟蹋尽了,这样的残花败柳,根本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钟会,你给我住口!”嵇康怒吼一声。他方才被曹璺喂下软筋丸,浑身无力,瘫倒榻上,眼睁睁看着曹璺只身离去,便猜到她定是要以自身做交换,去救回吕安。钟会如今已坠魔道,与他做交易何异于与虎谋皮?纵然让自己死上千万遍,也决不能让她去牺牲。想到这,他记起王烈曾传授他的“调息凝神”之法,此乃妙真道修炼的最高境界,他虽远远未达到,但用其凝聚精神,调动身体还是可以一试。那软筋丸不过是一种麻药,半日后便会自行消退。他只需调动精神,让药力挥发的更快一些即可。就这样,他试了一番,直到可以勉强起身行走,便挣扎着来到官府,看到了方才的一幕。
他吼了一声,已然用尽全力,再也撑不住软倒在地。
“康!”曹璺上前扶住他,“你怎么来的……”
“我,我不能让你做傻事……”
“啧啧啧,真是伉俪情深,令人羡慕……可惜,你们的缘分到头了。”钟会一挥手,命手下扯开二人,将嵇康锁拿起来,与吕安押在一处。又从怀中抽出一物,展开在嵇康、曹璺、吕安面前,道:“谁说我没有凭据?今日就让你们死个明白!”
三人朝那物看去,是一幅画。
画上一对仙鹤栖在松树枝头,振翅欲飞。
左侧一首题诗:
俗人不可亲,松乔是可邻。何为秽浊间,动摇增垢尘。
豺狼当朝堂,鬼魅惑人心。哀哉世间人,何足久托身。
诗的右下角落着嵇康、吕安二人的名讳,还有吕安的印戳。
这画看着十分熟悉……嵇康与吕安细细回想此事,恍然大悟。
那年嵇康去谯郡见曹纬,曾转道去看望吕安。当时吕安正在画院中的一棵松树,见嵇康来了,喜的将笔扔在画上,落下一个墨点……
——“莫急,”嵇康拿起画笔,重新蘸了些墨,就着方才染污的墨点,描出一对振翅欲飞的仙鹤来,又将方才吟的诗提在一角,将吕安与自己的名讳落在下面。
“真乃画龙点睛!”吕安忙不迭在画角盖上自己的印章,举起来吹干了墨,对他挤眼道:“此画我可要收好了,说不定哪日可用你这两只鹤儿和一首诗换些酒钱。”
“真是一点没变,多大人了,还这般孩子气……”——
鲜活的往事就像昨日发生过的一般,历历在目。
今日观此画作,正是当日那一幅,但却又有所不同。那日嵇康所题的诗只有四句,而今日却多出了四句:“豺狼当朝堂,鬼魅惑人心。哀哉世间人,何足久托身。”前四句只不过是抒发与青松为邻,摆脱俗世纷扰的向往。后四句则直指朝政黑暗,揭露豺狼当道,蛊惑人心的事实,最后更以“哀哉世间人,何足久托身”来悲叹,警示世人这样的世道无法长久生存,有煽动人们起来反抗之意。
“这后四句并非康哥所写,定是有人陷害!”吕安分辩道。
钟会边卷起画边冷笑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蠢!知不知道,你的天真是会害死人的。你的妻子已经被你害死了,现在你的康哥也会因你而死。哈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他的好兄弟!”
吕安见他拿逝去的亡妻与嵇康来挖苦自己,气得浑身发抖,奈何镣铐在身,浑身伤痛,动弹不得。
“又是伪造笔迹的老伎俩,钟会,你还会不会点新招数?”曹璺回敬道。
“哼,对付蠢人,一招足矣。”
此画乃是吕巽从府上偷出交给钟会。而后面那四句诗则正如曹璺所料,是钟会伪造嵇康笔迹所作。
嵇康此时药性也解了,伸手按住吕安肩头,对他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动气。转而对钟会道:“你所恨的只有我一人,如今我已落入你手,任你如何处置都可。阿都是无辜的,还望你念在昔日情分放过他。”
“怎么?又来跟我讲情分?你们真可笑,兄弟、夫妻做的如此逍遥,却每次都叫我这个一无所有之人对你们讲情分!我早已遍体鳞伤,拿什么来给你们情分!”
“康哥,不用求他,他这种卑鄙小人,求也无用!”吕安咬牙道。
“哈哈,说得好,有骨气!”钟会抚掌高赞,踱到曹璺身前,附身道,“不过,我这次倒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说着一把扯起曹璺,往自己怀中一带,对嵇康道,“她与吕安,我只能放一个,你选谁?”
“你!”嵇康没料到他还有此一招,一时乱了心神。
“别管我,救嫂嫂要紧!”吕安不假思索道。
曹璺却对嵇康摇摇头:“能换回阿都,正是我所愿,你不必为难。”
“真是感人,我都要落泪了……”钟会将曹璺又在怀中紧了紧,来在嵇康面前,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记得,当初好像也是这样。兄弟与美人,你选了美人。今日呢,是不是依旧选美人?”
此句可谓诛心之语。然而所诛之人不是嵇康,却是钟会自己。在兄弟与美人之间,选了美人的一直只有他。只可惜他从未跳出这执念的牢笼,他所痛恨的那种人,一直都是他自己。这世上没有其他人,那魔障只在他心里。
嵇康深知此乃钟会报复之举。以他的毒辣,不论自己选了哪个,三人仍旧逃不出他的魔掌。正在焦心,却听一个声音道:“放了我师父和师娘!”
钟会一愣,向来人看去。来人十几岁年纪,肤色白皙,修眉薄唇,姿态挺拔,与自己容貌竟有七八分相似。正是他失踪了许久的长子钟邕。
“邑儿?”嵇康与曹璺皆是一惊。这孩子怎么擅自从修武跑了出来。
钟会见是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曹璺。或许是不想让钟邕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
钟邕来到钟会面前,拜道:“孩儿见过爹爹。”
“好个逆子,你还知道回来!”钟会心知钟邕当初连夜逃出府,是因为撞见自己要杀司马芠。但他对此子自小宠爱,视如己出,此时见他回来仍是暗暗欣慰,冷着脸道,“这些日子,你去哪了?”
“孩儿自那天离家之后,遇见了一群流民,与他们走了几日便迷失了方向。后来多亏被师父收留,在修武住了下来。”钟邕也绝口不提当夜之事,编了流民一说,搪塞过去。
“师父?你拜了嵇康为师?”
“是,孩儿跟随师父读书习医,师父与师娘待孩儿恩重如山。孩儿恳求爹爹,放了他们。”说着又是一拜。
“好,好,你既攀了他的高枝,又何必回来认我这个爹爹!”钟会又妒又恨。
“爹爹从小教导孩儿,要尊师重道、知恩图报、持身正直,而今师父有难,孩儿岂能坐视不理?”钟邕一番话说出来,在场之人都觉得不可思议。钟会这样的奸恶之徒,竟也会教导孩子走正道,做好人。
钟会也是一震,忆起钟邕年幼时候,自己也曾在窗前灯下,教他读书习字,与他谈论如何做人,如何立志。他全心全意,希望钟邕能成为一个才华横溢的谦谦君子。如今钟邕正如他所愿,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孩儿恳求爹爹,放过师父与师娘。”钟邕又是一拜,抬起头,与父亲对视。
钟会望着面前的钟邕,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年少的自己隔着厚重的时光,与他遥遥相对。
“大人,嵇康与吕安所犯乃是谋逆的重罪,断不可放!”府官的声音响起来。
钟会回过神,瞟了眼嵇康三人,又看了看钟邕,冷肃地下了命令:“长乐亭主乃皇室宗亲,不予论罪,礼送回府。嵇康、吕安二人谋逆,押入大牢,等候审讯!”
“爹爹!”钟邕失望之极。
“你若再闹,连你师娘也一并关押,还不给我老老实实回家去!”钟会狠狠瞪了钟邕一眼,拂袖道,“来人,将公子送回府,好好看管起来!”
手下得令,一队将曹璺“请”回府,一队将钟邕“送”回家,一队则枷锁镣铐,将嵇康与吕安锁在一起,押入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