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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剖开他的心看看!”
山涛驱车来到嵇府,也不打招呼,举着剑,一路向嵇康书房闯来。刚到厅中,就听书房传来悠扬的琴声,着实逍遥自在。
“好,好,还有心思弹琴!”山涛手抖得更厉害,来在屋门外,喝道,“老屠夫在此,大贤士可否赐见!”屋中琴声未断,仍是那般逍遥。
“好,好,果然稳如泰山!”他脾气上来,更加恼怒。这么多年只有嵇康能轻易令他撕开温润谦和的外表,流露最真实的性情。他举剑而入,向端坐在那里的抚琴之人疾刺过去,口中道:“你素来将琴视为至宝,我今日便要剖开来看看,这里面藏的是什么心!”说着剑锋转向嵇康手中的绕梁古琴,便要劈下。
嵇康将琴一把抓起,护在身后,胸膛对上山涛的剑锋,道:“我心即琴心,巨源要看便剖开我的心吧!”
“我只要一颗心,你想好了,究竟剖哪一个!”
“我心可死,琴心不可灭。”
“琴乃死物,护来何用!”
“万物皆有死,唯琴心永存。巨源难道还不明白?”
山涛注视嵇康双眼,佩剑砰然垂落。须发花白的老人,面对相隔二十岁的忘年之交,老泪纵横:“叔夜,为何不让我来救你!”
“我心已决,虽死无憾。巨源却必须好好活着。”
“我已是半截入土之人,活着为何?”
“为了你的志向,为了天下苍生。”
“我连你都救不了,如何救苍生?”
嵇康一笑:“今日我便将妻儿托付与你,若我死了,就靠你护他们周全。”
“与死相比,这又有何难?”
嵇康摇头,道:“当日程婴为救赵氏孤儿,与公孙杵臼相商。公孙杵臼问他‘死难,还是养孤儿难?’程婴答‘死易,养孤儿难。’公孙杵臼便让程婴假意出卖自己,换取屠岸贾信任,担当起养育孤儿的重任,而自己选择去死。我一死何等容易,而巨源你既要在这黑暗世道中行济世之事,又要抚养罪人之子,非大智大忍之人不能肩负,实为万难。是我自私,先将容易的选了去,剩下的难事,便由巨源来做吧。”
“叔夜……”山涛痛哭良久,道,“你放心,绾儿与绍儿,我会待他们如亲子一般。”
“多谢巨源。”
“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个‘谢’字。”
“绾儿聪慧乖巧,不会叫你费心,还望日后为她寻个如意郎君。绍儿年纪虽小,但性子却已十分似我,今后巨源要好好教他安身立命之法,宽容忍让之道,莫再令他像我这般。”
“不,我会叫他记住,他有怎样一个父亲……还有一件事我必须问明,他日绍儿长大成人,可否出仕,可否伴君?”
嵇康望了望窗外,流云聚散,一息不停,道:“若他无出仕之意,便任他天高海阔,若他有济世之心,便教他做个良臣。切不可因我之死,束缚他的志向。”
“我懂了。”
嵇康话已说完,他们之间从不必多费唇舌,便道:“你来许久,该走了。”
“嗯。”山涛扶着几案,艰难地撑起身子,待站起身时,嵇康已将绕梁摆好,重新抚弹起来。是一曲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山涛在门边站立良久,终不敢回过头来。峨峨兮如高山,洋洋兮若流水。他活到这把年纪,终于尝到了伯牙碎琴之痛。一出此门,他二人从此便“绝交”了。
几日后,嵇康写给山涛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传遍京城。
“在下性情疏懒,头面常一月不洗,小便也待憋不住了才解。情意傲散,与礼相悖,更有七件事情不堪忍受,两个原因不可做官。
素喜晚起,而差役催促早出,此为一不堪;
抱琴行吟,垂钓草野,而差役守卫,不得妄动,此为二不堪;
身上多虱,时时瘙痒,却要裹着官服,正襟危坐,此为三不堪;
不喜公文,而堆案盈几,不答则违犯礼教,此为四不堪;
不喜吊丧,而违背人情世故,必遭人中伤,此为五不堪;
不喜俗人,每与之共事,便觉嘈杂纷乱,聒噪难忍,此为六不堪;
不喜烦忧,而政务缠身,世故烦心,难以招架,此为七不堪。
在下又曾说过,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此必为世俗所不容,乃不可为官之一大因由;
刚肠嫉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行为狂狷,乃不可为官之第二原因。
有此九患,即便没有外灾,也会有内病,岂能久存于人间?
何况在下已失慈母,意常凄切。女儿十三,儿子刚刚八岁,均年幼多病,每每思及,便觉伤感。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与亲旧叙离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一旦逼迫,必发狂疾。
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
这封绝交信一经流传,便在朝野上下引起轩然大波。有人暗自钦佩,有人深怀嫉恨。司马昭则恨得犹如刀插心尖,难以入眠。看来,得想办法收拾了这个狂人!对付敌人,必找敌人的敌人。他将钟会召来,吩咐他除掉嵇康。不,不仅仅是消灭他的身体,还要把他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却说吕安之兄吕巽,自从那日讨好嵇康被拒绝后,还是因为家族的关系被举荐为官。可他无所建树,混了几年也只是个小吏,正自愁闷,这日忽而接到朝中高官钟会的请帖,叫他过府一叙,直把他乐得心花怒放,巴巴的备了礼品,前去拜见。
吕巽来到钟府,厅中早已排好筵席,钟会亲自将他请进席位。吕巽受宠若惊,边作揖打躬边拿眼四下扫罗,见府内富丽堂皇,美姬环立,更是垂涎不已。不知自己这是走了什么鸿运,这么多年都高攀不上的高官贵胄会请他吃饭。
见他坐定,钟会道:“久闻吕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非凡。”吕巽虽为吕安异母兄长,但长相世俗丑陋,与吕安的爽朗英俊无一丝相像,钟会此言可谓睁眼瞎话。
吕巽赶紧起身回道:“哪里哪里,大人才是人中龙凤,无人能及。”
钟会哈哈一笑,示意身边一左一右两位美姬,前去给吕巽斟酒。那酒中早已下了好料。吕巽见了这两位美人,桃红柳绿,酥胸纤腰,一双贼眼不由上瞅下瞟,忙个不住。钟会侧目瞧着,心下已有了计较。看那两个美姬左缠右绕,已将吕巽灌得半醉,便挥退下人,自己也起身离了筵席,到前厅喝茶。小坐了一炷香时间,便差人去席上探看,没一会儿下人便慌慌张张来报:“大,大人,不好了……”
“怎么了?”钟会吹着茶问。
“那位吕大人,将您身边的两位侍妾奸、奸污了……”
“大胆!”钟会将茶盅一放,脸上变色道:“去,将那狂徒给我绑了来!”
“是!”下人赶忙前去拿人,没过一会,吕巽就被粗绳捆着,押了过来。钟会瞥了一眼,见他衣衫凌乱,腥汗淋漓,也忍不住鄙夷,沉声道:“吕兄,我诚心实意邀你赴宴,怎么才离开片刻,你就做出这等禽兽之事!”
吕巽此时酒早醒了,吓得一身冷汗,跪在地上不住求饶。钟会任他求了半晌,又命人将那两个美姬带来,黑着脸痛骂一顿,要将他三人一并严惩。吕巽见小命难保,什么也不顾了,爬上前去抱着钟会的腿,指天指地,赌咒发誓,只要饶过他这一遭,叫他做什么都愿意。
钟会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命人将他扶起,改了脸色道:“罢了,我也知道她二人心早就不在我这,今日见了吕兄如此风流倜傥,也怪不得她们轻狂,都是我素日失了美人心。”
吕巽见事有转机,赶忙又是一通表忠心。钟会叹了口气,道:“既然她二人倾心于你,我不如成人之美,将她们送与吕兄吧……只不过,有个小忙,不知吕兄可愿相帮?”到了这份上,吕巽巴不得给他个机会将功折罪,跪地扣头道:“但凭大人吩咐!”钟会一笑,命众人退下,将吕巽叫到身前,仔仔细细吩咐一遍,道:“如何?”吕巽嘿嘿一笑:“大人就静候佳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