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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与岳山到达项县城外,一问村民才知道,上半日文钦便领兵出城去了。难道他已经去抢占南顿城?嵇康将令牌让守城的兵将看了,被请进毌丘俭帅帐。
“叔夜,你怎么来了?”毌丘俭正在研究地形图,见了他诧异道。
“我来告诉你,千万不可去攻南顿。”嵇康道。
“为何?我已命文钦先去夺城。此乃要地,若被司马师先一步占领便坏了。”
“依我看,司马师将兵马驻扎在汝阳是假,他此刻定星夜兼程去乐嘉城与邓艾汇合,再以最大的兵力合攻项县。无论南顿是否能占领,只要你们兵力分散,便大不妙。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便是派人追回文钦,全军去攻占陪都许昌,保存实力,以图再战。”嵇康说完此言,怕他不听,将管辂的预言谶语也说了,毌丘俭这才重视起来。上一次王凌谋立曹彪时,嵇康曾以谶语劝他不要参与,事后便灵验了。神算管辂的预言,没人敢轻视。
“既如此,我马上派兵传令于文钦!”毌丘俭道。
“不必浪费兵力,给我换匹快马,我与岳山去追便是。”
“好!”毌丘俭一向果断,提笔写下军令,交到嵇康手上道,“一路保重!”
嵇康握住他的手:“你也万事小心!”不知怎的,两手交握,一股悲凉的情愫在二人之间萦绕起来,难以挥散。
“走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了!”毌丘俭将他一推,报以爽朗的笑。
“好。”嵇康走出帅帐,转眸相看,毌丘俭挺拔的身姿遥遥独立,却似与他隔了一道天河之远。他不敢再看,骑了快马与岳山向南顿追去。
文钦带领儿子文鸯、文虎去夺南顿,到了城下忽然一阵阴风扑面,飞沙走石,足足吹了半个时辰之久。待风沙落定之后,再看城头,已高挂“王”字大旗。王基不知何时先一步占领了南顿城。文钦见此,虽不甘心也只能另作道理,听说邓艾屯兵在乐嘉城,便自作主张转头去袭击邓艾,想杀他个措手不及。他这边刚率大军到达乐嘉境内,便与通过浮桥在乐嘉扎下营寨的司马师大队人马相遇了。
天光已暗,司马师的营帐影影绰绰,透出微亮。
文钦见误撞司马师部队,大为惊愕,正不知如何是好,文鸯道:“司马师从汝阳跋涉而来,兵将刚越过栈道浮桥,还未站稳脚跟,正是疲乏之时。狭路相逢勇者胜,碰都碰上了,哪有退回的道理?何况司马师就在前面营中,若能将他杀死,我们便不战而胜了!”
文钦受到儿子的鼓舞,也来了胆气,道:“好!咱父子兵分两路,我与阿虎从侧翼包抄,为你掩护。你带兵马直冲司马师营寨,看看这个狗贼往哪里跑!”
二人说罢,即刻领兵马各自行事。文鸯令手下兵将大声擂鼓,边击鼓边大骂司马师。一群行伍之人,污言秽语,能听的不能听的全都骂了,一时间鼓声人声铺天盖地而来,借着黑夜的掩盖,犹如千军万马。文鸯一马当先,横枪在手,冲着司马师营帐高声大喝道:“司马狗贼,文鸯在此,拿命来!”
这一声大吼,犹如张飞喝断当阳桥,子龙独战长坂坡,气势如虹,声贯九霄!
司马师拖着病体行军,本就不堪颠簸。此番安下营帐,军医给他眼下的创口换了药,他便命众人退下,准备静养。刚歪在榻上,便听见外面人声鼓声聒噪,正焦躁,忽听文鸯一声雷霆厉吼,似一道霹雳闪电顶头劈下,两耳中登时一炸。七窍相连,震的口、鼻、眼跟着大张,一阵激痛之后,坏掉的左眼受不了强烈的内压,“砰”得一声从眼眶中爆孔而出,喷出一泼鲜血,“骨碌碌”滚落地上。
他剧痛难当,挣扎一下倒落榻上。但此人果非常人,面对如此剧创仍能保持一丝神志,为了不让众兵将听见惨叫动摇军心,竟一头闷倒在榻上,抓咬着被子愣是一声也没哼出来,直把嘴唇、被褥都啃咬得一片血肉模糊,加上左眼还在“汩汩”淌血,一瞬间便把卧榻浸染了大半血色。
司马师这边强忍剧痛,苦等亲从前来,却不知所有亲信、军医皆被一人隔开了。钟会一直徘徊在司马师账外,关注着里面动静。文鸯一嗓子喊出来,他一惊之下,感觉账内有人影挣动,便躲在阴影处向账内窥视,将司马师左眼迸出,齿被忍痛之事看了个一清二楚。一看之下不由大喜,本来自己还在苦思手段,如今只需放着他一人在那里苦捱,等血流得多了,便是谁来也无回天之力了。
而此时文鸯在外叫阵,众将正一团混乱。钟会站在营帐之外,见邓艾前来向司马师请令,便道:“大将军方才下令,文鸯不过虚张声势,必不敢袭营,你等坚守即可,他已休息,不需来扰。”
邓艾也认为此时不该迎战,便仰着脖子向账中望了望,见司马师躺在榻上,以为确实歇下了,便也不再疑问,命令所有官兵严阵以待,坚守大营。
文鸯见无人应战,营寨又把守森严攻不进去,只得令手下兵将拼命叫骂,如此闹腾了一夜,不仅司马师没有发兵迎战,连说好从侧翼包抄与自己汇合的文钦、文虎也迟迟不来。眼看天边已露白肚皮,待敌军看出自己只有五千来人马,便不好办了,只得下令撤军。
果然,天一亮邓艾看出只有文鸯一人率军前来,便派左长使司马班率精兵八千追击文鸯。文鸯的确少年英雄,明知敌众我寡也丝毫不惧,一边令手下兵将撤退,一边扭转马头单枪匹马杀入敌阵。
银枪、银马、银镫,加上一名面如冠玉的银袍少年,背衬着初升的朝阳策马杀来,直晃的司马班与手下兵将不敢逼视,气焰顿失。文鸯一杆长枪舞得出神入化,转眼间便挑杀敌兵百人,如此七进七出,敌兵死伤近千。司马班惧其勇猛,根本不敢上前迎战,灰溜溜地撤兵了。文鸯见追兵退了,便回过头去寻文钦、文虎父子,却始终不见踪影。
此时,正在项县等着文钦回返的毌丘俭,却收到了奇怪的战报,说文钦父子已死于南顿城下,一万军队皆投降了司马师。由于听了嵇康不能攻打南顿之言,他对文钦之死深信不疑,却不知此乃邓艾的诛心之计。邓艾见文鸯孤身来战,便知他与文钦兵分两路,而天明之时不见文钦前来,便猜出他父子未能汇合。他们一夜未归,毌丘俭定然生疑,正好趁此之际谎报文钦父子已死,动摇军心。
造化弄人,几番巧合之下,毌丘俭认定文钦父子已死,此时自己只剩不到三万人马,而司马师坐拥二十万之众,根本不可匹敌,再撑下去必败无疑,不如趁敌军未至先行撤离,退回谯郡与曹纬汇合。他雷厉风行,立刻下令火速撤军,三万人马士气低落地离了项县往南退去。
而乐嘉城中,司马师一直到天亮才被军医发现,那时他早因剧痛和失血昏死过去。众将一下乱了阵脚,只有邓艾想起昨夜钟会之举,心生疑窦。但此时他也无暇多思,一边稳定军心,一边想方设法挽救司马师。钟会见司马师已然将死,又恐众人回过神来疑心与他,便请缨去追毌丘俭,趁机逃了出来。
却说嵇康与岳山骑了快马去追文钦,还未接近南顿城,便被一阵铺天盖地的风沙阻住了去路,视线所及尽是昏黄一片,顿察大势已去。二人迎着狂风艰难寻至入夜,非但不见文钦的队伍,还因漫天黄沙而迷失了方向,辗转一夜,待重新来到项县近郊时,毌丘俭早已撤离了。钟会猜毌丘俭必从谯郡往寿春撤退,便派兵前去阻拦,只逼得他临时更改路线,向扬州安丰津退去。一路上许多兵将见败局已定,渐次离去,行到慎县之时,只剩两名亲从陪在毌丘俭身边。
嵇康也认为毌丘俭定向谯郡撤离,寻将过去,至半路时见钟会已在关隘设兵,便也向安丰津追来。二人没日没夜地长途跋涉,到时已近黄昏,人马俱疲。眼见前方一座村庄,衰草连天,秸秆堆积,几户村屋破院散落在旁边,村尽头是一个小小的津渡。马累得双腿打软,马上的人也疲惫得不堪支撑。
正在此时,枯草与秸秆堆中陡然一动,探出一个头来。嵇康远远看见,觉得草堆里藏着的人竟像是毌丘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