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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在毌丘俭府上住了几日,本打算自己想明白之后便去找钟会,将此事说开。无论他怪罪与否,都要对他坦白情由,不叫他落下心结才好。谁知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找钟会,便接到岳山送来的一封家信。
信是他二哥嵇喜寄来的。原来嵇喜已经从军归来,打算安排举家迁居山阳之事,加之母亲孙氏身体有恙,便写信急命嵇康归家。嵇康得知母亲有恙,心里也分外忧心,便急急地去找毌丘俭辞行。
“仲恭兄,本想多住几日,谁知家中有事,我只好先告辞了,多谢招待!”嵇康与毌丘俭在府门外道别。
毌丘俭立于台阶之上,爽朗一笑:“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只可惜不能与你一同锻铁了,我还有一些技巧没来得及教你。”
嵇康惋惜地道:“实在可惜,不过来日方长,日后一定还有机会相聚。我回去以后会多加练习,必不辜负你一番教导。”
毌丘俭点头:“你说得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府上的柳园会一直为你虚席以待。”
嵇康听罢心中一暖,抱拳道:“今日一别,兄当珍重。”
毌丘俭也一抱拳:“珍重!”
嵇康背着亭主所赠的绿绮,远离毌丘俭府,待走到路口处回首一望,却见毌丘俭仍立于台阶之上,青衣黑发,爽朗清俊。暖风吹来,府内柳园枝条上垂挂的柳絮纷纷飘落,洒在他肩头发上,更似白雪一般洁净高洁。
嵇康来到钟府与钟会辞行,下人请他在钟会书房中等候。嵇康将绿绮交给岳山,让他拿着收拾好的东西在府外等候。本以为一会儿便可见到钟会,没想到等了一个多时辰,钟会方才出现。
见他入得屋来,嵇康站起身道:“士季,我家中有事要赶紧回去,特来向你辞行。”
钟会站在屋门口怔怔地看了嵇康片刻,方才笑道:“既然有事便速速回去吧,代我向阿都问声好。”话虽妥帖,语气却冷冰冰的。
嵇康听出他话中的寒意,心情也低落下来,道:“士季,我有话要对你说,我与亭主……”
钟会听见“亭主”二字,修眉一蹙:“你和她的事情,与我无关,不需多言。你此番归家路途遥远,还是赶紧上路吧。”
见他神情冷淡,话中虽说自己毫不在意,但却隐隐透着一股怨气,嵇康叹了口气:“你若有火就冲我发出来,别这样憋着。”
钟会听罢,忽得哈哈一笑:“你想多了,我对你哪来的火气?”说着伸手拍了拍嵇康的肩头:“走,我送送你。“说完携起嵇康的手朝府外走去。
嵇康被他此态搞得云里雾里,暗道也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钟会少年英才,抱负远大,怎会在儿女私情上如此计较。嵇康摇了摇头,也许这次真的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二人携手来到府外,钟会对嵇康拱手道:“此次来去匆匆,恕我照顾不周,你一路珍重。”
看了钟会片刻,嵇康也拱手道:“哪里,多谢士季关照有加,下次相聚定要与你不醉不归。”说着对身后的岳山道:“岳山,与四公子拜别吧。”
岳山此时已将行李都放在马鞍上,只有绿绮还抱在怀里。他将绿绮也放到马上,拜道:“拜别四公子。”
钟会点了点头,眼光扫向嵇康马上的古琴,忽然愣了一愣,随即眉梢轻挑,美目一眯道:“叔夜好走,恕不远送。”
嵇康再次朝钟会拱了拱手:“就此别过,来日再见!”说完背上绿绮与岳山策马而去。
钟会站在府外,盯着嵇康远去的身影呆立了良久,待回过神来时,发现手中的纸扇竟已被他生生折断。
嵇康虽着急归家,但心中挂着曹璺,不想就这般不辞而别,便于岳山来到沛王府外,想托红荍将曹璺请出府来,远远见上一面也好。岳山为了方便行事,仍旧自称钟府下人前去叫门,片刻之后却垂头丧气而来:“公子,咱们来得不凑巧,今日亭主与红荍均不在府上。”
嵇康面色失望:“不在府上?你有没有问她们去哪里了?”
“门房说,亭主随沛王入宫去了,红荍姑娘也一起去了。”岳山颓丧道。
“那她们几时回来?”
“只说是天子请曹氏宗亲在宫中宴饮,并不知道几时能回来。”
嵇康看看天色,想了一会道:“此时已是下午,她们或许用过午宴便会回来,我们就在此远远地等等看。”
谁知,嵇康与岳山一直等到天色渐渐发暗,也未等到曹璺归来。岳山道:“公子,天色已晚,若再不出城恐怕今日就走不成了。”
嵇康长叹道:“也罢,来日方长。岳山,你去将这个交给门房,托他捎给红荍,红荍见到上面的字,定会转交给亭主。”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是他决定归家之时所写。嵇康见岳山将信送了,依依不舍地望了望沛王府大门,与岳山策马出城而去。他二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只见一个红衣少年从远处慢慢踱来,此人正是钟会。
钟会早已料到嵇康走前会来见曹璺,便鬼使神差地来到沛王府门前。他远远地站在嵇康与岳山身后,与他们一样等了许久,直至二人走了,这才来到沛王府门前。沛王府门房见是钟会,便行礼道:“四公子,您家的下人刚走,您怎么又亲自来了?”
钟会修眉一挑:“我家下人?”
门房道:“是啊,方才不是您命下人来送信,让我交给红荍姑娘,这不嘛?”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正是嵇康写给曹璺的。
钟会接过信封,看了看上面的字,冷笑一声道:“是,正是我让送来的。不过此刻又不想送了。”说着将信揣进怀中,刚要离去忽又转过身,正色道:“最近有个孟浪之徒说要写信给你家亭主,我担心她知道此事会不悦,所以才捎信来提醒。不过此时又觉得还是不要惊动她为好,你日后若是见到什么书信,不要交给亭主,只给我便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美玉,塞到门房手中。
那门房见了如此贵重之物,眉开眼笑:“四公子是我家亭主的贵客,事事皆为亭主着想,您的话我岂能不听?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钟会点了点头,又道:“今日之事,不要说与他人,免得徒惹闲言闲语。我交代你的事,千万要切记。”门房唯唯诺诺地应了。
钟会说完不露声色地转身而去,待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急忙从怀中掏出信展开来看,只见信上写着:
康白:
亭主淑安,见字如面。今因家慈有疾,遂急归家中。此后移居山阳,山高路远,情丝不断,将日日抚弹“绿绮”,以解相思。愿亭主善加珍重,静候书信。待卿及笄之日,定来送聘。二载光阴,虽长犹短,睹视玉佩,如见我颜。纸短情长,不能尽言,再拜泣涕,盼即赐复。
钟会看完此信,双手发颤:“我果然没猜错,她连绿绮都肯相赠,这是连定情之物都已交换了。”说罢仰天而笑:“璺儿,你瞒得我好苦……嵇康,你欺我太甚!”说着将信一片一片撕得粉粹,扬在夜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