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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东都城内的各种骚动,起于一桩突发奇想的婚事,最终也结束于这桩尘埃落定的婚事。
谢瑞亲自去太白别院传旨,却碰了高廷芳一个硬钉子,因此奉了圣命去请刑部尚书薛朝出马,此时把外间消息都汇总起来禀报了一遍,他就笑着说道:“恭喜皇上,总算清苑公主是自己亲自出面争取,这桩婚事终于算是成了。”
“朕都快被气死了,还有什么好恭喜的?结果差强人意,这过程却是一波三折,真是比演戏还热闹。”皇帝轻哼了一声,这才若有所思地支着头说,“高廷芳拒婚,自然是因为他的死心眼。一个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人,就应该随心所欲,好好享受,还死守着当初正旦大朝时在含元殿时的承诺干什么?”
谢瑞忖度皇帝脸上的表情,就知道皇帝对高廷芳圣眷还在,少不得为高廷芳说好话道:“高大人也是怕连累清苑公主,否则他若是有个万一,公主岂不是……”
“朕的女儿,还发愁当了寡妇之后没人要?”皇帝哂然一笑,没有注意到谢瑞脸上一闪而逝的异色,“高廷芳不如他妹妹高廷仪识时务。若是高廷仪真的一心要走,胯下都是好马,怎么还能让承谦轻轻巧巧追上?不但被追上了,高廷仪还顺势跟着承谦回了东都,直接住进了颖王府。对于南平一介小国来说,既然高如松向来以“事大”作为处事原则,世子尚公主这样的好事,高廷仪无论是为家还是为国,怎么会拒绝?“
谢瑞暗想哪怕看上去受宠如清苑公主,一旦涉及到皇帝的大计,那也是毫不留情地牺牲。就算清苑公主真的对高廷芳有情,换成任何一个心疼女儿的父亲,又怎么会将她许嫁于一个随时随地将死之人?又怎会高廷芳还没死,就想到日后清苑公主成为寡妇再嫁的事?可他万不敢把这种不敬表现出来,只是低头赔笑道:“那也是皇上大度,否则就凭高大人敢拒婚公主,怎么加罪也不为过。”
皇帝哂然一笑道:“高廷芳是不识抬举,但他毕竟做好了别人都做不到的事。韦钰这么多年都没能让承谨昂首挺胸,拿出嫡皇子的气度,可高廷芳才教了承谨不到两个月,承谨那一手字大有长进,而且文章、学识、谈吐,简直都是突飞猛进,所以高廷芳就算再冒犯,朕也勉强能容他。不过,阿媛到底像她母亲,既然彼此都看得上,那么就勇敢地出面去争取,否则凭高廷芳那倔脾气,最后一定是弄拧了。”
见皇帝起初得到消息时那浅浅的歉意,如今已经变成了得意,谢瑞越发心中叹气。只不过他意识到皇帝口中清苑公主的母亲不是韦贵妃,而是死去的贞静皇后肖琳琅,又听到皇帝竟是直接把承谨称作为嫡皇子,这是他这种内侍绝对不可触碰的禁区,他少不得立时岔开话题道:“不过,颖王殿下竟然如此热衷此事,还去追回了江陵郡主,只怕不只是母命难为。”
“呵,他一个好色无德之人,高廷仪能看得上他?只怕那丫头也是想从他身上刺探点什么。不用管他们,横竖对朕有利无害。”说到这里,心情已经完全转好的皇帝突然吩咐道,“去拿酒来,朕要提早庆功!”
“皇上是得庆功。”
听到这个骤然响起的声音,谢瑞忍不住神经猛地绷紧,等想起这是韦钰的声音,他就看见韦钰已经坦然进了贞观殿。发现皇帝只不过挑了挑眉,对韦钰的不通报擅自闯入仿佛丝毫不以为忤,他不禁暗暗称道这个年轻人简直比任何一个皇子都更加得宠,却也没敢多留,一声不吭悄然退了下去。
韦钰没有在意谢瑞的退场,他行过礼,站起身后就笑吟吟地说:“恭喜皇上,李承已经离开了彭城侯府,臣把他安置在了翊卫府中。若是有他回去,徐州本地士族尽数归心,郭大将军的日子,也就更好过了。”
“纪云霄呢?他的心腹谋士就这样跑了,他的反应如何?”
韦钰满不在乎地冷笑了一声:“他?他进宫见过纪太后之后,回去发现李承留下辞呈走了,差点没把彭城侯府拆了一半,当场打死了四个人。幸好李承把他用得最顺手的两个书童带出来了,否则恐怕要为死了的人多叹几口气。”
对于徐州名士松山先生,韦钰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敬意。而对他这样桀骜的态度,皇帝习以为常,竟是哈哈大笑道:“纪家灭亡之前,总得让他先疯狂一把。当初高廷芳打动李承,让李承去投靠纪云霄,而后纪云霄自立门户,分化了纪党,这确实是一步绝妙好棋。纪云霄一步一步深陷其中,如今纪太后就算揭破了真相,可木已成舟,纪家已经是昨日黄花了。只要用高廷芳和阿媛这桩婚事稳住了韦家,那么朕就可以把纪家的皮肉削干净。”
“皇上英明。”韦钰没有因为高廷芳的名字而产生任何波动,甚至仿佛连提这个人的任何兴趣都没有,“那是把李承送回徐州,还是留在东都?”
“送他回去吧,东都这边已经用不着他了。”皇帝淡淡地说,“徐州太守一职,朕会给他的。日后挑选属官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朕选几个硬骨头。”
知道皇帝还是要制衡李承,隐隐还有监视郭涛之意,韦钰暗自哂然,面上却恭恭敬敬答应了,旋即却状若无意地说:“皇上,李承还提起一件事。他的名字和诸位皇子实在是太过相似,踏入官场未免多有不便,为了避讳,恳请皇上赐名。”
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如果皇帝就此答应,充其量表现一番对李承的恩宠,但皇帝却遽然色变:“这些孽障现在还只是皇子,不是皇帝!等他们有朝一日登基,再要求别人避讳不迟!你告诉李承,就说是朕的话,他的名字很好,用不着改了!”
韦钰问出这话,纯粹只是想试探皇帝对于诸皇子的真正心意,如今他试探出来了,自然不会再撩拨虎须。他没有继续这个问题,而是细声慢气说道:“既如此,臣已经布置妥当,韦泰的某些证据已经送给了纪太后,想来太后此番必定恨透了韦贵妃,少不得从此着手搅乱局势。如此一来,也省得韦贵妃和颖王殿下太清闲了。”
皇帝最欣赏韦钰的就是他的雷厉风行,而且更让他满意的是,身为韦家人的韦钰总能够毫不犹豫地对韦家出手。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和颜悦色地说:“记住,你自己不要露面。你是朕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朕可不希望你在半道上就折了。”
“臣多谢皇上关爱!”
韦钰毫不犹豫地深深行礼,等到告退出了贞观殿,他站在殿前那高高的台阶上,看到乌云正好挪开了一个空隙,一轮若隐若现的明月高挂中天,他在背着手慢条斯理下台阶时,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狡兔死,走狗烹,更何况是一把注定会折断的剑?”
这一趟进宫堂堂正正,当韦钰离开贞观殿之后,这一消息就传入了仙居殿的韦贵妃和仁寿殿的纪太后耳中。
对于韦钰提议的这一桩婚事,韦贵妃倒也想过兴许有诈,可高廷芳和清苑公主这一波三折的过程,却让她又好气又好笑,提防警惕的心思很快就淡了。再加上领悟到皇帝是要暂时稳住韦家,本来就授意颖王逼迫纪太后的她更是乐得坐山观虎斗,此时就心情很好地看着那只胖胖的波斯猫进食,等其吃饱喝足之后,她还饶有兴致地逗弄着它的下巴,对于摇光提到江陵郡主住进了颖王府,她也仅仅是喂喂皱了皱眉。
“高廷仪不是那么容易被承谦占便宜的,既然闹不出大事,就姑且随便他去折腾,谅他也不敢休妻。”韦贵妃对颖王妃虽说也不满意,可她总得看在亲家的面上,因而这一条底线却也不会松动,“你去我的私库,挑选一些东西送给阿媛,顺带告诉她,今后她的事我不管,上次说的话就当我没提过。”
纵使是摇光,也不知道韦贵妃那次究竟对清苑公主说过什么,竟然会使得清苑公主险些自尽,可她半句不敢多问,答应之后就立刻退下,出门径直去了韦贵妃的私库,打算好好翻一翻。
可她才到私库中找了一会儿,寻到一顶珠玉辉耀的步摇冠,一整套梳妆匣子,却突然听到外间仿佛有击鼓的闷响,这下子登时有些悬心,不等韦贵妃吩咐就让人出去打探。这一打探就是整整半个时辰,她收拾好了东西,耐不住性子出了私库,可刚刚到了院子里,迎面却和一个内侍险些撞了个正着。气急败坏的她忍不住喝骂了一句,却没想到那小内侍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叫起撞天屈道:“姑姑,小的是奉您的命去打探消息的,国舅爷被人告了!”
摇光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她再也顾不得追究对方刚刚的失礼,一个箭步直接抓住了对方的衣领,声色俱厉地质问道:“说清楚一点,别人告国舅爷什么?”
“告国舅爷……贪墨修建皇陵的钱。”
听到这条罪名,纵使摇光跟着韦贵妃时间最长,自认为再险恶的局面都经历过,她也不由得摇摇欲坠。总算她还记得更重要的问题,稳定了一下情绪就开口问道:“谁告发的?”
“彭城侯,纪云霄,他亲自敲的登闻鼓!”
如果只是小人物告发,只要不是谋反谋叛这样的罪名,摇光有十足的把握,在这高廷芳和清苑公主即将成婚的当口,韦贵妃一定能用利害说服皇帝将此事压下来,可告发的人偏偏是纪云霄,而且大半夜敲登闻鼓,动静瞒都瞒不住,告发的罪名是贪墨皇陵的款项,这却是根本遮掩不住!
指使纪云霄做这种事的人究竟是皇帝,还是纪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