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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母亲和承睿哥哥死后,清苑公主捱到年长出宫赐第玄真观为公主府,没事就很少再入宫。尤其是到韦贵妃仙居殿的次数,一年到头顶多寥寥两三次。因为每次踏入仙居殿,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从前最亲近的那两个亲人,厌恶憎恨的心思怎么都无法按捺下去。因此,当这一天乘车入宫时,穿过紫微宫西边的嘉豫门,经过映月台和百戏堂之间那条长长甬道时,她的心情就非常不好。
要知道,今日是承睿哥哥的生辰,往年这个时候,她全都是在玄真观中自己过的!
然而,韦贵妃此番让人传话说,有至关紧要的话告诉她,再加上她清楚生母的手段,却也不得不来。当她穿过重重楼阁,快要来到仙居殿前时,却突然只见不远处的一道侧门有一行人出来,等到看见了那肩舆,她心中一跳,恨不得立时三刻扭头就走。然而,不论她如何憎恨纪太后,在这深宫之中,终究还有长幼尊卑的礼法需要遵守,因而,她不得不强忍厌恶,却没有上前,而是退避道旁,默不作声低头行礼,希望对方能够立时走过去。
纪太后最注重养身,每日清晨都要去陶光园中散步,此时坐在肩舆上回来,原本闭目养神,并没有注意到道旁行礼的清苑公主。然而,内侍监何德安却随侍在侧,他很清楚纪太后前些日子在韦贵妃面前碰了怎样一个钉子,也很清楚她对清苑公主的憎恶,所以,他竟是特意在肩舆边上低声说道:“太后娘娘,清苑公主在道旁行礼。”
“哦?”纪太后眼皮子微微一抬,随即哂然冷笑道:“停下!”
见纪太后的肩舆竟是堪堪就在面前停下,清苑公主顿时心头暗恨,旋即直起膝盖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地说道:“见过太后娘娘。”
纪太后端详着清苑公主那张年轻秀美的脸,许久才淡淡地说:“倒是难得在宫里看见你,这是去见皇帝,还是韦贵妃?”
清苑公主知道这种事没有隐瞒的必要,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正是贵妃娘娘召见,否则我自不会进宫讨人嫌。”
“呵。”纪太后冷哼一声,若无其事地说,“说得没错,既然两看相厌,还不如不见。你可得好好努力才行,不说像我,至少也要像韦贵妃这样的地位,这才能够让你讨厌的人都在面前消失。今天是你念念不忘那个人的生辰对吧?如果年年吃一碗长寿面,就能让人活过来,那可是太过痴心妄想了。”
撂下这话,纪太后也不理会清苑公主那一瞬间铁青的脸色,扬声吩咐道:“起行吧,回仁寿殿!”
等到那长长的一行人从面前依次而过,清苑公主站在那儿,只觉得从头到脚一片冰冷。她何尝不想将那老虔婆撕得粉碎,可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也正因为如此,她羡慕韦钰,羡慕他能够舍弃韦家,拿着那条命去战场上拼死搏杀,羡慕他能够真真切切地在报仇路上前进,而不像是她,一无所成。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就头也不回地对身后两个侍女说:“走吧,去仙居殿,早去早回!”
当清苑公主到了仙居殿时,早已奉命等候在此的摇光立时迎上前来,笑着说道:“贵妃娘娘已经等公主好久了。”
“我也想早点来,听了贵妃娘娘慈训就回去,没想到路上遇到了太后娘娘,听了几句告诫。”
见清苑公主面无表情,摇光不禁暗自忖度纪太后究竟对这位皇长女说了什么,以至于对方如此不痛快。但眼下要紧的是韦贵妃这一头,因此她不敢再多问,当下恭恭敬敬把清苑公主请入了里屋。见韦贵妃抱着那只波斯猫坐在软榻上发呆,她把清苑公主让了进去,自己就放下了门帘,旋即朝左右内侍宫人使了个眼色。等到人都退下,她方才快走两步,守在了最外头。
“贵妃娘娘有什么话还请直说。”
对于女儿这样生疏冷漠的开头,韦贵妃并不意外。她今日把清苑公主召来,就是想要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此时,她随手放下了手中那只波斯猫,见其一溜烟窜去了门外,她就含笑问道:“阿媛,我们娘俩难道就只能这样说话吗?你在我这里连坐都不肯坐?”
清苑公主挑了挑眉,丝毫不为之所动:“我习惯了,还请贵妃娘娘别浪费时间。”
“那好。”韦贵妃知道想要拉近母女关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她也不奢望自己一席话就能抵消肖琳琅那多年养育,直接言归正传道,“听说承谨开府前,你去过他那座秦王府?既然他对你这个大姐看上去颇有好感,他开府之后,你为什么却又不去了?”
清苑公主登时遽然色变,竟是硬梆梆地答道:“此事不劳贵妃娘娘关心!”
“我是不想关心,奈何我也好,纪太后也好,在皇上跟前旁敲侧击得到的暗示是,皇上确实有弃长立幼,册立承谨为太子的意思。”
韦贵妃抛下了这么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见清苑公主果然也是大吃一惊,她才淡淡地说道:“他毕竟不是你的承睿哥哥,非嫡非长,更谈不上功劳,就如同无根浮萍,哪怕皇上给了他那样三个王府官,也未必扶得起来。所以,你这个大姐应该多多关切他才是。”
“贵妃娘娘不会这样滥好心吧?”清苑公主当然知道韦贵妃是什么样的人,干脆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你又想要我干什么?”
“你不用这么提防,我只不过想要你替我打探打探秦王府的虚实而已。”
“凭什么?”清苑公主倏然语气转厉,“我凭什么帮你去打探秦王府?你不要因为之前我两次答应过你的要求,你就以为可以任意指使我!”
“凭什么?”韦贵妃脸上的笑容也一下子无影无踪,“就凭我生了你!就凭当初你外祖父也好,你舅舅也好,全都想我打掉你这个孽种,我却力排众议把你生了下来,给了你最好的一切,还把你送给了你到现在还当成母亲的肖琳琅!”
听到孽种两个字,清苑公主就只觉得天旋地转,等听到后来这些讲述,再加上肖琳琅三个字,她更是只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一下子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整个人都在颤抖:“你说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韦家当年远远比不上纪家。你外祖父只当了一任节度使,就被乱兵赶下了台,赋闲在东都,凭着在军中一点旧部和影响力,总算没有靠边站。那时候正值诸王夺嫡,你外祖父看好淄王,可死活巴结不上,也不顾淄王早就有了王妃,打探到对方喜好美色,就把唯一的女儿悄悄送了过去。你没听错,就是悄悄的,别说什么明媒正娶,他甚至都没有让自己唯一的儿子知道,以送女儿去乡下这种借口,直接就把我送了过去。”
清苑公主从来都没有想到,韦贵妃会对自己提到这样的过往。再结合刚刚听到的孽种两个字,她只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刹那之间,一股寒气从脚底油然而生,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冻僵了。
韦贵妃知道清苑公主想的是什么,却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是如此不寒而栗,竟是显露出了几分狰狞。
“你大约在想,你是淄王的女儿?呵,你想得实在是太美妙了。如果你至少是淄王的女儿,那么,也谈不上什么孽种,至少还是皇室血脉。”她顿了一顿,用平静到冷酷的声音说,“当年你的外祖父终究还是看错了人,淄王喜好美色的传闻,不过是遮掩他的秽行。他有龙阳之好,只喜欢男人,根本连碰都不会碰女人。那些别人上杆子送给他的美女,大多都是他那些男宠消受了。”
见清苑公主已然摇摇欲坠,仿佛连坐都坐不住了,韦贵妃方才冷酷地说道:“纵使官宦之家送进王府的那些千金,他也全然不顾,都送给那些男宠去糟蹋,我就这样被自己的父亲一手丢进了狼窝。我亲眼看到有的女人上吊,有的女人投湖,有的女人如同行尸走肉,也有的强颜欢笑,苦苦挣扎,包括那个有王妃封号的女人。可我没有,我从来就不信命,只相信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清苑公主只觉得浑身力气都抽空了,声音竟是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这时候,韦贵妃方才款款站起身,用手指勾起清苑公主的下颌:“你以为我这个贵妃封号是怎么来的?和赵淑妃那个愚蠢平庸的女人不一样,我用自己的身体取悦了淄王最宠幸的男宠流欢,又通过他,打探到了很多淄王府的虚实。紧跟着,我就让流欢派人帮我,找到了你的舅舅韦泰。他至少比你外祖父有血性,知道事情原委险些想杀进淄王府。是我阻止了他,然后提到了你现在的父皇。”
“你父皇那时候虽说有肖琳琅这个贤内助,麾下也有不少贤才勇士,可相比淄王声势还差得很远。我的大哥,你的舅舅韦泰帮我诈死逃离了那个虎狼窝,然后软禁了你的外祖父,悄悄把淄王的底细和秘辛都透露给了你父皇。淄王以谋反罪倒台的那一天,我跟在你舅舅身后杀进了淄王府,亲手将淄王一剑穿胸,但在这之前,我先在他面前杀了流欢,然后把我做的事情都告诉了他。我现在还记得,他看我时那怨毒痛恨后悔的眼神。可是,已经晚了。他做的孽,用他那条命来抵偿,却还便宜了他!”
韦贵妃没有理会已经完全不会说话的清苑公主,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等到淄王府中知道我存在的人都死了,你舅舅就听了我的建议,给你外祖父报了因病致仕,准备把他送到乡下幽禁了起来,然后,当然是打算把我高调送入了荣王府。所以,当大夫诊断出我已经珠胎暗结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吓呆了。你外祖父险些被你舅舅一剑刺死,但他们父子至少都认准一件事,那就是打掉你这个孽种!呵,那一段太过淫乱的日子,我连你是谁的种都不知道!”
看着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的清苑公主,韦贵妃这才嫣然一笑:“阿媛,你一直恨我这个生身母亲,你现在明白了吗?把你送给肖琳琅,已经是我给你最大的恩赐。如果我当时心肠再硬一点,你就不会活在这个世上了!而我现在只要你做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你却打算拒绝我?”
韦贵妃双目光芒大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命,你的富贵荣华,你的每一点每一滴都是我给的,这就是你凭什么要听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