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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哥,放我下来!”
听到怀里传来的这个声音,张虎臣不自觉停下脚步松了手。
承睿一下地,就一把解下腰间佩剑,不由分说直接塞到了张虎臣手中:“你拿着它,这把剑对你更有用!你跟在我后面,我送你们出宫去!”
眼见承睿大步走在前头,张虎臣略一迟疑紧随其后,却只听背上的朱先生在他耳边苦笑道:“真不该连累世子,刚刚应该死活也要劝他隐忍的!”
张虎臣沉默了一下,眼看宫门渐近,他方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先生,王妃父兄皆亡,家里已经没人了,她和世子没有了我们,将来又怎么办?”
此话一出,朱先生登时面色巨变。从前是夫妻父子情深,可一旦夫妻父子变成了君臣,安知不会如他们今日这般?
“我是世子承睿,快让路!朱先生突然病了,我令侍卫总管张虎臣送他出宫!”
承睿此话一出,张虎臣明显就看到对面人群一下子骚动了起来。知道对面这几百个人当中,哪怕有人敢铤而走险,也决计不是每个人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截杀新鲜出炉的皇长子,可一想到承睿到底还是非要揽在自己身上,他就忍不住暗自叹息。
眼看那些黑衣卫士一片哗然,紧跟着便有一个虎背熊腰的大将出来,承睿立刻抢在对方说话之前厉声喝道:“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快备马两匹,一匹要双人鞍!”
“世子殿下,卑职司职看守西苑门户,并未接到上命,说可以放人出宫,恕不能奉命!”
见那黑衣大将虽说单膝跪下行礼,但竟是迸出了这么一句话,承睿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头看上张虎臣和朱先生一眼,而是径直走到了那黑衣大将身前,突然一探手拔出了对方腰侧的佩刀!
下一刻,在那众多黑衣卫士的惊呼声中,他直接把刀架在了黑衣大将的脖子上。
“朱先生乃是我的师长,如今他病了,我令张虎臣送他出宫,你若拦阻,朱先生若届时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日后必杀你偿命!”
那黑衣大将乃是羽林将军谢骁儿,骁儿二字,还是来自当初校场比武时,先帝见他跃马横刀的英姿,赞了一声骁儿,他便立刻乖觉地改了名字,又拿着这名字四处炫耀。他人虽英武,心思却极其狡诈,眼见得属下受到了震慑,他虽知道自己要擒下承睿易如反掌,可承睿当众表明身份,此时又说出了这样的话,他当即立时改口领命,让人牵了两匹马来,甚至没动任何手脚。
可目送这两骑三人绝尘而去,谢骁儿方才伸手召来一个心腹,面带冷笑低声说道:“报上去,就说张虎臣带着朱名安,挟持世子殿下出宫去了!世子殿下为他们言语所惑,以刀挟我,我拦不住!”
平平安安出了宫门,虽说张虎臣竭力要赶承睿回去,可历经之前的事变,承睿哪放心就这么走,执意护送他们出城,从官道上了一条小路。
就在三人默默无语,只管前行的时候,张虎臣突然眉头一皱。他已经和承睿交换了兵器,此时手中拿着谢骁儿的刀,却没有割断将朱先生绑在自己背上的带子,而是直接背着一个人就这么跃下了马背,贴着地面仔细倾听了起来。等到他站起身,朱先生便面沉如水地问道:“多少人?”
“方圆一里之内,大约有二十多个不同的脚步声。”
“如果是追我们的,怎么会人这么少?”
承睿见朱先生面色大变,喃喃自语,不禁有些奇怪,他还来不及发问,就只见张虎臣陡然之间一跃而起,虽背负一人,却依旧身形矫健地抱着他离开了坐骑。下一刻,他就看到自己的坐骑在发出一声哀鸣之后,颓然倒伏在地,颈项间赫然扎着一直利箭。意识到若是那一箭竟是冲着自己来的,饶是他素来胆大,也不由得面色苍白,直到发现张虎臣那坚实的身躯挡在眼前,他方才有了少许安全感。
“阁下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张虎臣冲着某个方向喝了一句,见那边丝毫动静也无,他仿佛背上丝毫没有多一个人的累赘,冷笑一声,脚尖轻点地面,两粒石子竟是倏地弹起,带着呼呼劲风没入了树丛之中。下一刻,他就只听得叮叮两声,仿佛是有人磕开了这不是暗器胜似暗器的石子,紧跟着,便有一个黑巾蒙面,一手提刀的壮硕男子现身出来。
蒙面男子呵呵一笑,随即眉头一挑道:“世子殿下,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
什么意思?承睿只觉得一颗心猛然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须臾笼罩了全身。
“世子重情仁孝,谁不知晓?可正因为别人知道,这才会设下这么一个圈套。只要世子听说皇上登基便要火烧临波阁,肯定会立刻冲过去看个究竟。只要让朱先生和张大人迟到一会,遇到世子,又听到这么一个消息,再看到临波阁上那一股黑烟,在那种紧要关头哪里还有工夫去求证,自然而然就会确信无疑。
只要出西苑宫门的时候遇到谢骁儿,世子出面,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能带人平安出宫,但谢骁儿的个性,也一定会把责任全都栽在有人挟持世子身上。如此一来,临波阁上就不是失火了。纵使皇上从前再怎么信赖那些幕僚和侍卫,又怎么会容得下他们?届时兵围临波阁,一个人都别想活!”
承睿浑身颤栗,到最后更是摇摇欲坠。然而,那黑衣人却说出了更加残忍的话:“事到如今,只要杀了你,栽赃朱先生和张大人,昔日荣王府旧人也就死干净了,王妃没了世子,就算册封了皇后,也不过有名无实!”
话音刚落,就只听张虎臣一声暴喝,手中突然打出一把寒光,紧跟着,他却没有和来人交战,而是一把挟起失魂落魄的承睿夹在臂弯中,竟是也不上马,直接飞掠而去。
这一逃,便是一天一夜,张虎臣那把剑上斩落了十几颗追兵的人头。当一行三人终于来到了滔滔大江边上,一天不吃不喝,身体虚弱的朱先生方才开口说道:“世子殿下,就算真是中人圈套,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而是我和虎臣的错。更何况,对方也许只是故意乱我们心志。”
见承睿咬紧嘴唇不说话,朱先生不复再劝,他看了一眼阴沉沉仿佛随时可能下雨的天空,想到自己在这一天一夜的逃窜途中已经发出了信号,想到当初奉肖琳琅之命,疏散了王府文武的家属,以防万一又在洛水边准备了一条船,可想到在这种恶劣天气乘船逃生的可能性,他不由得又悲观了起来。
“虎臣,你要带我二人回京难,带世子一人回京则易。事到如今,丢下我吧!只要王妃和世子能够保全,我们便是死了,也是有价值的!”
“朱先生说错了,各位就算活着,也没有任何价值。”
随着这个声音,张虎臣回头望去,就只见连日神出鬼没的那个黑衣蒙面人再次出现,可这一次,其身边却只剩下了五人。
正当他准备厮杀时,对方突然开了口,那番话让一贯手稳的他险些连刀柄都握不稳了,也不由自主松开了握着承睿的手!
“好教三位得知,王妃闻听世子殿下被潜藏在昔日荣王府的逆贼掳走杀害,忧愤过度,昨日晚间吐血不止,撒手人寰。皇上不胜悲痛,今日下旨追赠皇妃为贞静皇后,追封世子为怀敬太子。”
母亲死了……怎么可能!
承睿脑海中只剩下了这唯一一个念头,甚至都没想到自己怎么会成了死人。他难以置信地踉跄后退,到最后竟是一失足踩进了滔滔河水之中,随即脚下一滑跌了下去。恰好回头的张虎臣见到这一幕,几乎来不及细想便飞扑了过去,却只来得及抓住了半截袖子。眼看人被一个浪头卷了下去,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悲鸣,竟丢下手中长刀,不顾一切鱼跃去追。而在他背上的朱先生,则是突然发出了三长两短尖利的呼哨。
三人落水之际,阴沉沉的天上划过一道闪电,旋即几乎同时又是猛然间一个炸雷,豆大的雨点就此落下,很难看清楚落水三人的踪影,黑衣蒙面人这才收刀归鞘,轻轻叹了一口气。
“走吧,我们回去复命,就说三人尽皆落水!”
“大人,可上头是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谁能拿下发疯的张虎臣?这两天被他杀了垫背的总共是十七个,个个都是顶尖的好手!”
见几个最信得过的心腹全都不做声,黑衣蒙面人方才冷笑道:“再说,要是真的送了三人的尸体回去,咱们还能活命?狡兔死,走狗烹!使功不如使过,只有上面觉得人还没死,另外派人去追杀容易走漏风声,还不如用我们这些戴罪立功的人,我们才能好好活着。要不然,虽说我和那些死了的人不是一条心,会让张虎臣带着两个累赘有机会跑到这里跳下江去?”
他顿了一顿,心中却暗自悚然。上头担心张虎臣勇猛,也许能带世子杀出重围,这才授意他在三人面前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将临波阁之变全都推到了世子承睿的头上。如此他们就算逃出去,君臣主从之间也难免留下芥蒂。可事情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宫中失去主人的嘉乐馆中,面色惨白的韦钰瘫坐在地上,当目光和哭得犹如泪人似的清苑郡主相交时,他那视线竟是冷得如同刀子一般。
“都是你不告诉我实情,不让我去琼华岛的,我要是去了,事情绝不会变成这样!现在你哭有什么用,能让死人活过来吗?老天爷没长眼睛,那就换人来替天行道!”
他刚吼到这里,刹那间,空中又是一道闪电,紧跟着便是电闪雷鸣,天地间水线一片,仿佛连这天地都在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