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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睡梦中,我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外公微微张开了眼睛,不知在看什么,说不清楚他是清醒还是糊涂。他的手放在我头上,指尖轻轻地抓挠,也说不好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外公!”我爬起来,抓着他的手。我以为他是在找我,其实并不是。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后的某处,手也在摸索着不是我手的其他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不知道他要抓什么,只觉得他整个人都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也并不在意我的存在。我的心中很失落,从小到大,他从未像今天一样排斥过我。
难道他不认识我了吗?难道我们祖孙亲情,真的无法战胜病魔吗?原来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奇迹,也不存在跨越生死的感情。我失落地坐回椅子上,不敢再去看外公的样子。
护士从外面进来,冷静地观察着外公的情况,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立刻警觉起来,急切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护士目光沉沉地望了我一眼,又望了外公一眼,说道:“一般情况下,病人的手出现这种空抓的现象,都不是好的征兆。”
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只觉得她在骗我,看着外公的手不断抓来抓去,我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别抓了外公,我在这里,茵茵在这里,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泣不成声,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外公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听上去好像在叫我的名字。我赶紧抹了一把眼泪,凑到他面前去,“外公,你醒了吗?看见我了吗?”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一直张着嘴,却没有再说一个字。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缓缓闭上了,任我怎么跟他说话,都没有再张开过。
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袭上我的心头,好像外公将他的世界封闭,而把我排斥在外。
第二天,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上班,迎面就对上了何娇艳担忧的目光。
“蒋茵,你没事吧?我看你状态不是很好。”她过来扶了我一把,将我送到座位上。
我摇摇头,拿出密码本翻看。这是专门用于和武汉方面联系的密码本,我有空的时候经常会默记,这样只要有电文传来,我就可以尽快译出来。
何娇艳还想说什么,却被股长叫住了,“小何,今天凌晨收到一个紧急电文,你拿过去翻译一下,要快。”
何娇艳马上接了电文,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翻译了。她刚看了几眼,就奇怪地嘟囔了一句,“咦,这个电文是武汉发来的,不是应该让蒋茵翻译吗?”
她的声音极轻,估计根本没料到我会听见,所以当她疑惑地抬起头看我却正对上我的目光的时候,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呼地站起来,几步抢到她的办公桌前,抓起电文,匆匆用眼睛一扫,就知道了个大概。密码本我太熟了,很多都可以背下来,根据已翻译出的只言片语,我大概拼凑出了电文的含义。
刺杀关野雄二任务失败,我方派去的行动队员几乎全军覆没。
如果说人在等待一个结果时会焦急地想要立刻知道答案,那么总会有一种情况,是让人在得知了答案之后,却宁愿自己永远也不要知道。此刻的我,就陷入了这样的情况。
一方面,我责备自己的无知——如果没有消息传来,至少代表周广玮还平安,可我却那么期盼着消息的到来,真是愚蠢透顶!另一方面,我抱着侥幸心理——周广玮过去就曾有过多次死里逃生的经历,或许上天特别眷顾于他,这次也能化险为夷呢!
电文里说的是几乎全军覆没,也就是说,肯定还有活着的人。没错,周广玮他肯定还活着。或者说,只要没听见他的死讯,我就没必要慌。
我稳住自己,在何娇艳担忧的目光中,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座位上。一上午的时间,我整个人就像个上满了发条的钟表一样,一丝不苟地从耳边各种声音中寻找蛛丝马迹,不断用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然而,没有更多的消息了,石沉大海一般。
下了班后,我来到医院里外公的病房,他依然昏迷着,将他的世界紧紧关闭。我没有心情说话,独自坐在他的床前,坐了整整一夜。
又过了地狱般的两天,魏杰令人意外地出现在军统局本部,在去行动处复命的路上,她的脸写满了阴沉。听到消息,我冲出机要室,在行动处门口看到她的一瞬间,我的心凉透了——为什么她回来了,周广玮却不在?
尽管内心深处已经有了答案,但我依然不甘心就这样认定我的周广玮发生了意外,我一定要确证,我要听魏杰这个幸存者亲口说。
我蹲在行动处处长的办公室门口,呆若木鸡地望着地面,只等魏杰汇报完情况,就马上将她拦截住。何娇艳来劝了我几次,我都不为所动,她拗不过我,只得任由我这样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太阳已经从头顶坠落到西边,魏杰终于神情严肃地走了出来。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不然我不会抓住魏杰的胳膊晃个不停,哑着声音问:“周广玮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回不来了。”魏杰冷冷地说,同时用力把我的手甩开。她的语气真是世上最冷酷的一种,我的头像是被人按进了水里,每一次呼吸都似要窒息了一般。而我根本顾不上挣扎,因为我的心像被刀剜一样,每一刀都传来刺骨的抽痛。
“不可能,你一定是骗我的。周广玮那么厉害,他不会死的,你知道他没死对不对?”我踉跄着又一次抓住魏杰的胳膊,指甲嵌在她的肉里,似要从里面找出她骗我的证据。
“你别在这儿发疯了!”魏杰突然暴怒,一巴掌把我抽到墙角,冲我大吼起来。
“你知道周广玮为什么会死吗?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从你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对你牵肠挂肚,这样的状态到了战场上,能不出事吗?我早就警告过你了,让你离他远一点,可是你这个贱货,非要把他弄死才甘心!好啊,现在他死了,你装什么悲痛!大把的男人等着你去勾引,你换一个好了,反正你就是把贱骨头!”
魏杰的一番话,骂得我体无完肤,但我一点都感觉不到侮辱,因为我的脑海里,到处都是周广玮,他的笑、他的温柔、他看我的眼神、他的温暖。如果老天把他赐予我,让我能在这个冰冷的世界感受到些微幸福,那为什么老天又要把他收走,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变得更悲惨吗?
我的喉咙抽搐着,好半天都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我知道自己的声音难听到了极点,自己的样子也难看到了极点,可我依然不管不顾他人的目光,硬是扯住魏杰问:“周广玮……他是怎么死的?”
魏杰抓住我的手,很用力地死死捏住我的关节,捏得我痛到骨头里,可我却一点要挣扎的意思也没有,麻木地任由她折磨着我。
她阴森森、恶狠狠地压低了声音,对着我的耳朵说:“周广玮他是被炸死的,除了我和许嘉函不在车上之外,所有派去的同志都被炸得血肉横飞了。而我和许嘉函在逃亡的路上也失散了,我估计,他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怎么办?两个男人都死了,你还能勾搭谁?”
我听见自己尖利的叫喊声回响在军统局的走廊里,我看见身边围着各式各样神情复杂的男女,我感觉到有人抓住我的胳膊,厉声道:“魏杰,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我如梦初醒地望着刚赶过来的何娇艳,泪流满面地说:“何娇艳,周广玮死了。”
何娇艳的目光中透出深切的痛,好像能切身感觉到我的痛一样,她将我搂在怀里,轻声说:“走吧,我先带你回去。”
“去哪里?”我茫然地问,脑海中一片空白。我听见自己失神地说:“我要去找周广玮。”
“好,我带你去找他。”何娇艳十分郑重地回答。
听到她的话,我的心里踏实了几分,以为再过几天,我就能看见周广玮了。耳边却传来魏杰的冷笑声,她刻毒地说:“你要去哪里找周广玮?他早就被炸得支离破碎了。你永远也不可能找到他,不可能!”
“魏杰,你能不能闭嘴?!”何娇艳抓着我盈盈欲坠的身体,一向畏惧权势的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呵斥魏杰。
魏杰哈哈大笑,近乎癫狂地说:“我为什么要闭嘴?你不知道我看见这个贱人要死要活,心中有多么畅快。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想跟我争?哼,我得不到的,你也一样得不到,活该!”
“魏杰,周广玮牺牲了,你就算再不喜欢蒋茵,也请给死者一点尊重。你现在的样子,简直是坏透了!”何娇艳气愤到了极点。
我听见她们两个人在我耳边争来吵去,脑子里嗡嗡作响,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