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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不喜欢医院,尤其不喜欢医院里的环境和味道,以及充斥在各处的生老病死的气氛。可因为周广玮在这里,我就可以不去注意那些我不喜欢的细节。
随着他身体的康复,医院的气氛对我来说变得不那么凝重,很多时候,即便穿行在病患或伤员中,我也不会感到压抑。
这天,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在局里多留了一会儿,然后才到医院去报到。走近病房的时候,突然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同。
门没关,我走了过去,看到局里的很多女同志围绕在周广玮身边,如众星拱月一般。她们带来的礼物把床边的桌子都堆满了,大家忙忙碌碌的,有人在打扫,有人在整理物品,有人在削水果,有人在说笑,真是热闹非凡。
我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到了何娇艳,没想到她真的跟着大家来了,而且还和周广玮聊得很热络。我一时不知所措,进去也不是,离开又太晚,竟没了主意。
周广玮一眼就看到了我,如蒙大赦般冲我招招手,示意我进去,“小茵,来。”最近他已经不再叫我蒋茵,而是叫小茵。
本来之前只有几个人看见我了,结果被他这么一喊,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我的眼神中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我尴尬地笑笑,机械地往前走了两步。
“快过来。”周广玮为了催促我,又下了命令。
我又往前挪了两步,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真有种举步维艰的感觉。
“你们……来啦?”我磕磕巴巴地跟同志们打了招呼。事实上,这话听起来,有种浓浓的主人对待客人的意味,我开始想,这样算不算对她们的冒犯?
“哦。”她们还算礼貌地回答了我,只是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我干咳两声,指了指门口,“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坐。”面对这么多同志,我觉得自己倒像个外来者,继续留在这里,似乎就要冷场了,还是识趣一些比较好。
而周广玮这个完全不看别人眼色的人,若无其事地说:“小茵,明天我要出院,你等下帮我收拾收拾。”他当着众人的面也毫不掩饰和我的亲密,这让我的立场变得更加尴尬。
同志们见此情景,心下皆是了然,自然纷纷起身告辞,有个人临走时还扔给我一个削了一半的苹果。我不得不送她们到门口,搞得自己更像是女主人。
何娇艳走在最后面,她意味深长地冲我抖了抖眉毛,我无奈地跟着她去到拐角处。
她一脸奸笑,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被她看的不好意思,便把头低下了,好像要捡钱一样。
半晌,她阴阳怪气地说:“周广玮,真是名不虚传,青年才俊呀!”
我发誓,青年才俊这个词,我从她嘴里听过无数遍了,似乎她在形容比较看好的男人时,惯用的就是这种表达。
我干咳两声,没有答话,不过她夸奖周广玮,我倒是挺爱听的,不自觉地笑了笑。
“瞧你这德性!”她很开心地问:“这男人就那么好吗?”
见我不说话,她又存心打趣道:“你也真是够意思,他都被你搞到手了,你竟然还瞒着我。今天要不是我亲眼所见,还以为是你一厢情愿呢。蒋茵啊蒋茵,怪不得人家总说,人不可貌相,你还真是让我吃惊啊!”
我听她越说越过火,有点不能忍,不服气地说:“谁故意瞒着你了?我之前在军统工作的时候,你又不在,是你不知道罢了……”
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到底是虚的,今天我和周广玮的关系曝光在同志们面前,明天局里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流言。
何娇艳嘿嘿一笑,稍微用了点力气拍在我肩上,“小坏蛋,看见你开心就好了。你瞒我的事,今天暂时不跟你计较,等明天上班了,咱们再好好算账。行了,我要走了,你赶快进去看你的男人吧!”
我的男人……只是听了这个词,就让我整张脸都烧红了。
何娇艳捂着嘴偷笑,终究是没有对我赶尽杀绝,互相道了别,她就先离开了。
我回到病房,不由分说地把削了一半的苹果塞到周广玮嘴里,没好气地说:“这苹果你吃吧。”然后我就开始动手整理他出院要带的物品。
“这苹果没有你削的好吃。”周广玮刚咬了一口就抱怨起来,就像苹果好不好吃,真跟是谁削的有关系似的。
我白了他一眼,没接话,继续闷声不响地收拾。
谁知道,他还越说越来劲了,嘴里叨叨着,“这杯子你本来不是放那里的,都被她们动乱了。麻烦你给我放回原处去,省得我看着心里不舒服。”
他还矫情上了!我停下来,指着那一堆同志们带来的礼物,“那些东西怎么办?你是伤残人员,不会要我给你扛回家吧?”
周广玮盯着我看了半天,憋住笑,大手一挥,“拿去送给医生和护士吧,感谢他们这段时间的照顾。”
说的好像他对同志们的心意不屑一顾似的……我噘着嘴,故意呛他,“我哪好去送,这些东西又不是我的。人家诚心诚意来看你,结果一片好心被你这么不当回事。”
他冲我眨了眨眼睛,抓着苹果又咬了一大口,不再吭声。
我看他精神这么好,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天气虽冷,可忙来忙去的我,脸却红扑扑的。
默默忙活了许久,冷不丁的周广玮突然开口,“我是故意放她们进来的。”
“嗯?”她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他的脸上挂着笑容,这是从他住院开始,便经常对我做的神情。他的整个人,都不像从前那样冷冰冰的了。
“为什么要故意放她们进来?”我跟着又问了一句,并且发现,我总是理解不了他高深的用意。
他的笑,老奸巨猾,理直气壮地说:“我就要回家修养,很长时间都不能去上班。我怕万一哪个不长眼的纠缠你,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得让局里的人都清楚,你是我的,谁不服,就找我来决斗好了。”
原来如此,他的行为在动物界属于划分地盘、争夺雌性的范围。想到这儿,我觉得好笑——再强悍的男人,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你笑什么?”他一本正经地望着我,似乎很不满意我给出的态度。
“没什么,觉得你幼稚而已。”我喜欢他偶尔幼稚,只是我没说。
“我是为了保护你,你不了解男人心里都在想什么。”他见我不领情,颇有些小情绪。
我停下手里的活计,有意想逗逗他,“那我问你,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见我以他之矛攻他之盾,他的神色严肃起来,显出认真对待的样子,“小茵,你过来坐一下。”整个说话的气势,就像老干部在教训孩子。
即便是我外公,也从没这么老气横秋过。我倒想看看他要说什么,就忍住笑,在他对面坐下了。
他拉开架势说道:“首先,我已经不需要再想什么了,因为你就是我的全部幻想。其次,我也不允许别人对你抱有什么幻想,除非他想找死。你听懂了吗?听懂了就眨一下眼睛。”
我继续忍笑,眨了一下眼睛,心里乐呵呵的,对他是全心全意地依赖。有生之年,我再也不会放开他。
他见我态度良好,郑重地点了点头,重新调整了一个随意的姿势坐着,大模大样地对我说:“继续吧!”很是嚣张。
我把病房收拾妥当,正在清点出院要带走的东西,却发现,并没有什么东西可带的。
他来时便是一条命,现在出院了,也只有一个人和一身衣服,以及局里后派人送来的他家的钥匙。
我心里一酸,抿了半天嘴唇,才挤出一个笑容,转头问他,“我明天请假陪你好不好?”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有多少都觉得不够。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又来了,欲擒故纵。
我看破却不说破,任性地噘着嘴,“我生病了,不能工作。”
周广玮像被我感动了,看我的眼神都快要融化了似的。
“过来!”他拍拍自己的胸口,等我过去靠着他。
我靠过去,感受着他怀抱里的温暖和踏实,好像全世界的鲜花都在为我开放。
我不由得想,一年前我战战兢兢地加入军统时,完全料不到自己的人生竟会有如此际遇。我警惕地注视着四周,规避一切可能对我造成伤害的事物。而现在,只要周广玮在我身边,我便再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