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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司机小何没说什么反对的话,默默站起身,领着今天的两位大小姐乘客往停车场走。
车子刚从地下开出来,顶部立马被密密麻麻的天外来物砸的噼啪作响。
这样的场景下,坐在车里的人要想说话,就得用喊的。
柳闻烟懒洋洋靠在后座椅背上,透过密不透风的雨幕,望着看不真切的天空。
记忆里,那年在小镇上的那场雨,也和今天一样大。
柳闻烟将手指贴在车窗上,隔着层玻璃,仿佛都能感受到雨水潮湿的凉意。
“何律,毛……”
说到这里,柳闻烟一窒,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后一个字没能说出口。
她已经从何予淮口中得知了毛仔的真名,但下意识的,她还是差点脱口而出那个买他的人赋予他的名字。
红润的下唇被她咬得发白,片刻后,喊声继续。
“你弟弟,是因为什么进的监狱?”
自她看到那个地址起,这个疑问便一直在她脑海盘旋。
只是这个问题毕竟涉及到了别人的私密,哪怕她此刻鼓足了勇气问出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立刻得到答案。
没想到,何予淮竟然一点都不藏着掖着。
“他失手杀了王二柱。”
柳闻烟将看向窗外的视线收回来,眸子里显出迷茫。
“王二柱是谁?”
许是嫌在车里喊话费嗓子,何予淮答话的风格可谓惜字如金。
“毛洁的男人。”
柳闻烟消化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毛洁是何许人。
毛大姐和毛二姐,一个叫毛兰,一个叫毛洁。
毛家村的村民大多重男轻女又迷信,但凡家里生了闺女的,总要在名字上下些工夫,再把名字写在红布条上拿去祭台烧掉,求大仙发发慈悲,帮着拦住后头想投胎过来的女娃。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女孩们的名字,都不是自己的名字。
她们只是一个承载着父母生子愿望的工具。
柳闻烟忽地就没了追问下去的心思,胸口莫名有些堵。
她也有个弟弟,父母也是一碗水端不平的。
只是在她家,这碗水永远偏向她。
桂新路位于宛城西南郊区,五环之外,距柳闻烟入住的酒店足有三十几公里。
黑色的SUV穿梭在如瀑的暴雨之中,飞驰的轮毂带起一道又一道水花。
出城的道路上车影寥寥,和对侧堵成一条龙的车道相比,他们像极了一条逆流而上的鱼。
路况太差,视野不佳,何予淮不敢把车速提得太高。
众人抵达目的地时,已经过了九点半。
何予淮停好车,扭过头对谢倾说了句他们大概十一点前能出来,便示意柳闻烟下车。
从市中心走到郊区,雨势已经小了许多。
柳闻烟接过何予淮递过来的伞,道了声谢,跟在他身后朝不远处那堵灰白色的墙走去。
如果不是门口挂着的招牌,宛城监狱的大门,看上去与寻常的厂区似乎没什么两样。
门口的保安拉开玻璃窗,看清来人,难得的笑了笑。
“何律师,又来看你弟弟?”
何予泽服刑这些年,每个月的探视日,何予淮都会来看他,风雨无阻。
一来二去的,连保安都跟他混了个半熟。
何予淮应了一声,轻车熟路地在登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侧身往一旁让了让,朝柳闻烟招手。
“柳小姐,这里登记。”
保安这才发现何予淮身后还站了个漂亮姑娘,惊讶道:“何律师,这位是……你女朋友?”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何律为什么要带女朋友来看坐牢的弟弟,就听到何予淮说:“不是,她是我弟的朋友。”
何予淮话音刚落,保安倏地瞪大了眼睛。
眼前这姑娘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看衣着打扮,应该还挺有钱。
这样的人,怎么会跟监狱里的劳改犯是朋友?
顶着保安诧异的目光,柳闻烟唰唰填满表格上的信息,推到保安眼皮子底下。
“看够了吗?”
她的声音很冷,像是夹带了冰雨的寒气,刺的保安忽地一激灵。
他忙不迭垂头查看两人登记的信息,跟身份证对照检查无误后,开门将人放了进去。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保安长舒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将这口气彻底放下,手边的对讲机就响了。
队长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骂他是几辈子没见过女人,竟然盯着过来探视的犯人家属看个没完?
大门口接着实时监控,方才他的一举一动,想必都被队长看得一清二楚。
保安自知辩解无门,只能连声道歉,称他只是没想到何律带了个女人来探监,还说是犯人的朋友,一时有些惊讶,才多看了两眼。
队长骂完人,火气已然撒了一大半。
叮嘱了手下几句,又警告他再犯就卷铺盖走人,便将此事揭过。
柳闻烟站在安检口,拿出个人物品放进狱方专用的小篮子,侧过脸看了眼正在接电话的何予淮。
律师果然很忙,都到监狱了,电话还一个接着一个。
不过,这么着急找他,对方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事?
柳闻烟天生敏感的八卦心,促使她竖起耳朵。
然而,何予淮站的位置离她实在有些远,她只能隐约听见他喊对方“李队长”,还说了句谢谢。
八卦未果,柳闻烟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开始思考等下见到人要说些什么。
虽然有些不恰当,但她这会儿真的生出了一股子近乡情怯的感觉。
愣神间,何予淮已经走了回来,同样将手机上交。
穿过层层安检,二人走进探监室,在透明的隔离窗前坐下。
屋内铁门吱呀一声开启,身穿狱服的犯人们排做一列,在狱警的带领下走进来。
柳闻烟紧紧盯着门口,直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何予泽也看到了她,唇边挂上一抹浅笑。
他长高了些,黑了也瘦了。
原本就立体的五官更加棱角分明,带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偏那一双眼,温柔似水。
他遵循着监狱的规定,老老实实坐下,拿起通话器。
柳闻烟见状,也忙去够那个座机一样的东西。
“你来了。”
当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声音再一次响在耳边,眼泪无声滑落。
隔着扇窗,何予泽做不到替她擦泪。
喉结上下滚动,他拼命压下从心底泛起的哽咽。
“烟烟,你别哭。”
他本是想安慰她两句,不成想这句话一说,柳闻烟哭得更凶了。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
五分钟后,柳闻烟的眼泪依旧如同决堤的洪水,看不到尽头。
任凭何予泽对她说什么,都止不住她汹涌而出的泪。
到最后,就连一同来探视的其他家属,都被她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哭法惊动,忘记了还在跟里面的人通话,纷纷向柳闻烟投来或同情、或讶异的目光。
坐在旁边的何予淮收到波及,顿感如芒在背。
他在随身手提包里摸索一阵,拿出纸巾,递给柳闻烟。
“探视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想说什么快点说。你要是没什么想说的,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顷刻间,柳闻烟止住哭声,红着双眼可怜兮兮看向何予淮。
玻璃窗里头,何予泽也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亲哥。
什么叫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何予泽瞬间想通了一件事——
为什么他哥要长相有长相,要能力有能力,却到了三十岁还是个光棍。
智商尚可,情商堪忧。
柳闻烟吸了吸鼻子,努力控制好情绪,争取做一个不浪费时间的人。
“阿泽,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