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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旭荣看着眼前的外甥,他长得很高了,也大了,只是瞧着他的时候,神情生疏。
他觉得有些难过。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童温祺恭敬道:“舅舅料事如神。”
田旭荣摆摆手,哭笑不得道:“你怎么也跟着子敬学会了这些甜嘴的话?”
童温祺便不说话了,田旭荣只好自己继续道:“你来找我,是为了童家那丫头吧。”
童温祺道:“舅舅,童家人该生还是该死,我们是不是应该找到当年的真相之后再做定论?”
田旭荣略有诧异的瞧他一眼:“你怀疑当年的事情不是童家那俩父子而为?”
童温祺道:“只凭一纸言辞不明的手书难下定论,即便是他们所为,我们也应当还原事情真相,也才能告慰他们在天之灵,不是吗?”
田旭荣听到往事,眉宇间染上愁苦,眉峰紧锁,“你想去查?”
童温祺道:“求舅舅给我一点时间。”
田旭荣仰头长出一口气,道:“我何曾没尝试过还原真相,只是死无对证,当时我便没有找到证据,这才让你潜入童家十几年探寻真相。如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再找真相,谈何容易啊。”
童温祺还是道:“舅舅,求您给我一次机会。”
他一口一个“舅舅”,正好撞在田旭荣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他道:“你们兄弟两个最像的地方,就是性子倔,像极了你们父亲。”
“罢了,”他松口道,“我便给你时间去查,在此之前,我不会采取暴力行动对付童家人,但是你若是拿不出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是无辜的,我便只能采取我自己的手段来让他们开口了。子期,你可清楚?”
童温祺见他松口同意,表情都生动了些,道:“清楚。”
田旭荣瞧着眼前这张像极了自己姐姐的脸,不由得悲从中来,道:“子期,我希望你执意彻查真相,是为了还你父母一个公道,而不是为了其他什么旁的人。”
像是被人重重一棒子敲在后背上,震得童温祺头皮发麻,他咬着唇,对田旭荣说:“是……”
“走之前,去看看你父母吧。”
田旭荣轻声说。
等到童温祺转身走远了,田旭荣身后的屏风后才走出一个人,正是秦子敬,他语气不大好:“舅舅明明知道他是为了姓童的那个女人,为何要应允他这种无理取闹的事情。”
田旭荣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管他是为了谁,若是能查明当年的真相,都是好的。”
秦子敬道:“舅舅查了那么多年都没有结果,他一时半会儿的,能查出什么?”
田旭荣道:“换个人换个思路,说不准就成了?到底是他的亲爹娘,让他去查一查,也算是全了他的孝心。”
秦子敬冷笑一声,将手指掰得咯吱作响,他深深注视着童温祺远去的方向,冷声道:“最好他能查出点什么。”
若这只是他为了袒护童家人而使出的拖延时间的小技俩,就休怪他不念及手足之情了。
秦子敬去了祠堂,祠堂里,还有另一个人。
他们留着一样的血,本该是最亲密的人,此时站在一起,却好似隔了千丘万壑。
蒲团之上有些许皱褶,是有人跪过的迹象。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秦子敬:“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童温祺道:“父母在上,不敢忘。”
秦子敬冷笑一声,转头望向他,道:“那最好不过,秦子期,你当着父母的面承诺,你定会亲手杀了童洛锦,为他们报仇雪恨。”
童温祺的眉尖跳了跳,他强忍着不适感对兄长道:“真相未明,你如何就断定此事一定是童洛锦一家所为?倘若错杀无辜又当如何?”
“无辜?”秦子敬隐藏在代面之下的面目逐渐狰狞,他厉声道:“谁是无辜?这世间谁不无辜?!我不无辜吗,爹娘不无辜吗?!那又怎么样,即便是错杀,也决不能放过一个可能的仇人。”
何况当年有证据指向童家,是那样明显的线索,偏就秦子期不认同。在秦子敬看来,秦子期是被童洛锦迷了心窍,童家人好生厉害,老子害他父母,女儿勾的他弟弟神魂颠倒。果然都应该死!
秦子敬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以童洛锦为饵,诱童正年前来,但是他并没有来,你却来了。我送进童家的信,是不是被你拦了?”
童温祺并没有否认,真是信件被他拦下来了,他才能诓骗过童家人,以免他们为童洛锦担忧。
秦子敬似嘲似讽:“万万那没想到,我这一步棋,竟是折在自己亲弟弟手上。”
童温祺凝视着祠堂之上的牌位,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母,但是听旁人说,他的母亲是一个极和气的女子,他的父亲是一个极豪爽的男子,倘若他们还在世间,他和兄长一定不会长成现在的模样。
他道:“我会手刃杀害父母的仇人,这一点,我从不曾改变。”
只是,这仇人,不一定是童老爷。
秦子敬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闻言只是勾了勾嘴角,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倘若你做不到……”
他凑近童温祺耳旁:“我会握着你的手,帮你一把。”
童温祺避开他:“父母面前,不说诳语。”
童温祺朝着牌位又再拜过,转身出了祠堂,祠堂里灯火柔软,像是逝者温柔的凝视,童温祺不知道自己当下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是他必须要十一次。
他要争取他的光。
如果他与童洛锦的关系就此止步,反目成仇,他万万不甘心。
童温祺离去之后,秦子敬给父母重新上了三柱香,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想得清潦孤寂。
他哀伤地看着上立的牌位,像是看着并肩而坐的一双父母,道:“爹、娘,我忍了好些年,我快要忍不住了。我恨不得现在就去就那个害死你们的人亲手活刮了,凭什么他们儿女成群其乐融融,你们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的手不住的颤抖,是想要握紧刀剑的模样。
舅舅告诉他,他父母丢失的东西很重要,必须要将那个东西拿回来才能复仇,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隐忍不发,就是等着秦子期探听到那东西的下落。
但是秦子期让舅舅失望了,父母丢失的东西他并没有寻到,而随着父母祭日的临近,他们心中的哀痛都在不自觉地放大,等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他们都要承受不住了。
不仅是自己心中的杀意越发浓重,就连舅舅,最近的行动都急迫了起来,多次采取直接暴力的手段探查,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
“爹娘,”秦子敬取下代面,跪地叩首,“你们放心,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童温祺回到小院之后,便去收拾了东西,他与童洛锦打算先回一趟童家,向童老爷询问一下当年的事情。
他们回到童家,最为欣喜的是童夫人,她嘴上说着“怎么不提前打招呼就回来了”,一遍喊着添香去小厨房,要亲手做些吃食来。
童洛锦拗她不得,只得由着她去了。她先是去拜见了祖父,童老太爷经历了父子成仇、发妻离世之后整个人的锋芒都收敛起来了,酒庄的事情也渐渐重新交付给了童正年,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品茶写字,多了几分超然的气息。
童洛锦隐晦地向老太爷提及漕帮,他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道这是个江湖上的组织,他略有耳闻,都是水上行事的,难免有交际摩擦,他叮嘱童洛锦不要主动生意,以免结了仇。
他的态度过于平和,瞧不出与漕帮前任帮主有什么旧交往事来,童洛锦心中了然,不再多提,陪他坐了一会儿便去了童老爷的书房。
童老爷虽然没有童夫人那般表露得明显,但是见到女儿回来还是高兴的,他先是问过了这些日子的衣食住行,童洛锦自然是一律说好。
他端详过童洛锦的神色,觉得消瘦了许多,脸色也苍白,没有先前红润。他自然不知道童洛锦这些日子受的罪,噙了口茶,道:“世事有定数,凡人改不得。你也莫要太折腾自己。”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书本,玩笑道:“庄子里有大堆的事务要处理,你不回来,可将我累坏了。幸好你回来了,我这肩上的担子也能卸下来一点……”
“父亲,”童洛锦道,“许是要让您失望了,我过几天再出去走一趟。”
童老爷惊讶不解:“怎么又要出去?这不是刚回来吗?你娘还想着让你多陪她些日子。”
童洛锦道:“先前咱们的船只总是受人攻击,最近的货运也总是出现问题,我排除过了,许是与江湖帮派漕帮有关,我打算自己再去……”
“别去了,”童老爷突然打断她,扭着眉别过眼,“江湖帮派,都是些没有规矩王法的人,是咱们惹不起的,以后避开些就好,不要主动去惹事了,损失些金银也不是什么大事。”
童洛锦直觉有问题,先前童老爷不知道拦截货运之事是漕帮所为,将其视作是海寇活动的时候,曾一心要去探究因果,论个是非好歹,不见他退却之意。现在知道了是漕帮所为,童老爷反而主动让步了。
这漕帮莫不成真的必海寇还要骇人?童洛锦觉得不尽然。
难不成,童老爷与漕帮之间真的发生过什么。
童洛锦的心脏急剧地跳动起来,几乎要从她的嗓子眼里跳出来。
“爹,你对漕帮有了解吗?”
童老爷尽量维持着神色的自然,但是童洛锦还是瞧见了他眸子中一闪而过的悲痛:“我是个生意人,对江湖帮派能有什么了解?锦儿啊,咱们做生意的,就无需与这些江湖人士打交道,他们啊,比生意场复杂多了。”
童洛锦道:“若我偏要打交道呢?”
她虽然性子倔,却很少如此不听父母话的时候,童老爷气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执拗?我还能害你不成?”
童洛锦目光沉沉,意有所指:“我自然是相信爹爹的,爹爹定不会害我。之事万事万物皆有因果,我只想向探寻因果真相罢了。”
童老爷愕然,又听见童洛锦继续道:“做生意的,总不能老是被拦路虎挡着,不想办法解决不是?若是这样,咱们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童老爷见她只是单纯地担心生意,便心道是自己想多了。
他试图搪塞过去:“这件事情我会解决,锦儿啊,你这些日子操劳奔波已经够累了,就不要在远行了,先在家处理一下账面上的事情吧,水上的事情,我处理就是。”
童洛锦心中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看来童老爷真的与漕帮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这其中原委,童老爷似乎咬定了牙关,决心闭口不提。
按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依旧不肯相信事情的真相是秦子敬说的那样。
一定另有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