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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门菱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咬着唇、不受控制地迈动步子往前走,却又堪堪顿住脚步,红着眼死死盯着前方。
苍舒没有回头。
她仍旧带着寡淡、无所谓的气质大步往里跨。耳朵内,唯有她踩在石头颗粒上、摩擦鞋底的声音。
很微小,但依旧被她捕捉,听得清清楚楚。
公门菱闭上眼。
她曾经无数次看过苍舒的背影,或是温柔、或是漫不经心、或是满不在乎,但无一例外,苍舒从来都是站在所有人前方。
这次也一样,因为一句毫无依据的卦挺身而出,也不管那卦是否真实,不管会有多大风险,她依旧去了。
这只是一个借口罢。
一个说服她自己的借口。
“苍舒,他们说得对,你真特么是一个王八蛋。”
拳头用力握住,指尖泛起白色,公门菱抬头看向那道往前走的背影。
她的身影消失在帷幕下,白色的光屏如同缠绕的雾气将她从头到脚吞噬,黑色的雾气争先恐后地往一个方向涌。
无数怨念所及,是苍舒所在的方向。
公门菱呼出一口气,终于忍不住提着裙子跑到老头旁边,大声问:“我能不能进去?”
老头看了她一眼,半晌才说:“可以倒是可以,但你身体不如她,进去很容易走火入魔。”
这是他只让苍舒进去的原因之一,但相对的,她会承担所有痛苦。
“我不怕。”公门菱握住老头的手,颤抖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是很有天赋的炼丹师…我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不会走火入魔的…我、我可以帮她。”
她又反复重复:“我不怕、我真的不怕。”
她是一名炼丹师,所以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看着别人在她面前受伤,而她却无能为力。
这种情况已经有一次了。
她实在做不到、做不到看苍舒在她面前受伤。
“……”
“这——”老头皱眉沉思,话还未说完,便被远处走来的人给打断。
来者一席白衣,语气铿锵有力,完全不容人拒绝:“我也进去。”
“我是她的师兄,理应我来护她。”
“算我一个。”又有人的话语紧紧跟上,刀芒闪烁,被擦得雪亮的刀尖杵在地上,“躲在别人身后比我成为废人还要让我难堪,所以,算我一个。”
“那就再加我一个。”闻烬见周围人看过来,稍挑眉,伸手把玩着腕间的蛇,“别看我,我进去,只是想表示我们驭兽宗没有废人。”
韩影一身红袍,冷着脸走上前:“我没有你们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理由,我只是欠她一句道歉。”
一句说错话的道歉。
老头沉默。
他实在是将他们的风险说得极明白,但真没想到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倔驴。
倔特么的要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老头身上,老头被看得冷笑一声,甩袖背身大骂:“一群疯子,年纪轻轻就不知道生命的可贵,在这儿你为我我为你,真是疯子!”
“都是一群不知道疼的崽子!!”
老头的态度极为明显,大概就是不想管他们几人,一副他们爱干嘛就干嘛的模样。
几人未说话,朝老头拱了拱手,随即毫不犹豫地往阵内走去。
“你怎么不去?”老头问宿行白。
他实在太过悠哉,漾着两个酒窝,跟只小狐狸一般靠在墙角,揉着脑袋。
宿行白露出酒窝,说话甜丝丝的:“因为我算出来了呀,所以我何苦进去受伤呢。”
老头:“…你倒是又和他们不一样。”
“不是不一样。”宿行白摇着手指,嘴角抿出一颗漂亮的虎牙,“是我没必要去,与其在知道结果后去增添无端的伤害,不如安安分分等苍…”
他有些不习惯喊苍舒名字,但也只是愣了一瞬,便甜甜地叫了出来:“不如安安分分等苍舒出来,嗯…总得留一些后手嘛。”
“你是最聪明的。”知道规避风险,不让自己吃亏,用最少的力获得胜利。
老头对他印象实在是很深。
在一群有志的少年内,唯有他,也只有他用没心没肺的态度去对待任何一件事。
或许对苍舒有一丢丢上心。
不然他也不会去帮忙算卦,甚至因为在他人躯体内算卦付出代价。
卦修特殊,普通人承载不住这浩瀚玄妙灵力。
宿行白叹口气,回答他:“我这也不是聪明,只是能未卜先知。”
“卦会骗人。”
“或许吧。”他并不在意,“但我从未失手过。”
他呢,是天生的算卦人。
是卦修中,万年难遇的天才。
……
苍舒一步一步往符阵内走,雾气缠绕在她的手腕处,遍布了她的全身,黑色的冷气往她骨头内钻,皮肤渐渐发紫发青。
眼前轮转无数碎片,白晶体的琉璃划破她的胳膊、小腿、以及无数肌肤裸露的地方。
鲜血滴落在土地上,她一步未停,边走,边伸出手拂过了那些碎片。
里面有画面。
画面中布满了阳光,呈现一幅暖色。姑娘们早出晚归,开心地手挽手分享着今日所买之物。
有簪花,也有使姑娘们羞红脸的胭脂。
可画面中的天空逐渐变暗了,嘶吼声愈发明显,无数姑娘被人掳走,宛如进入了人间地狱——有因为助人为乐而惨遭黑手、有被人在街上大喊“娘子”所劫走的姑娘、也有掠夺、有欺骗。
她们被人扇巴掌,不听话不给吃饭,原先的骄傲成为他们发泄的理由,他们用针线封住姑娘下体,若是感染致死,便会在最后用铁棒横穿过她们下,最后抛尸在城门口,浇上酒后用火活活烧死。
——“你们的嘴,只是用来接我们的排泄物的。”
姑娘们嚎叫,哭着要爬走,又被人生生拽回去。狞笑的脸庞满是冷血,比蛇还要冰冷、可怖。
苍舒的心口又开始难受起来。
无数道声音贯穿耳内,不同的音色,疼得她捂住了头。
“我死的时候一直在想,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们!!我和他们无冤无仇!凭什么这么对我!”
“……”
“我本来都要成亲了,我本来已经开始绣自己的嫁衣了,我以为我要成为最幸福的新娘子了。”
“……”
“我的耳朵被他们打聋了,他们为了让我不能逃跑,甚至还戳瞎了我的眼睛。”
“……”
“我只是一个快及笄的姑娘,我的父母还没有看见我出嫁,就已经先找不到我了。”
“我也看不见他们了…这大概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
“我好疼啊,我是个孕妇,他们将我拐卖到此处,用脚踢没了我的孩子,说我肮脏,只配被别人玩弄。”
“我一天最少要接几十位客人,最高一天接受了几百位,真的…很疼很疼。”
“……”
好黑好黑,好疼好疼。
苍舒坐在地上,双手环住自己的膝盖将自己紧紧蜷缩,整个人颤抖着咬住唇瓣。
直到她被人抱紧,被人双手颤抖着往她嘴里送丹药。
身上的疼痛忽然减轻了。
青光像是一道黎明的光亮刺破天空,黑气缓慢的散在空间内,一丝一缕变成白色,跟浓雾一样包裹在苍舒的身躯上。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照在她的身躯上,暖洋洋的,极其舒服,伴随着巧笑声,迫使她睁开了眼。
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的姑娘挽着漂亮的发髻,插着绒花,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
她们脸上的笑容比头上的绒花还要灿烂。
苍舒坐起来,在满是浓雾的人群中看见了提灯、女主人、以及玉桐灵。
“你醒啦?”女主人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坐过去,“快坐过来,我们来一起还愿!”
苍舒乖乖地走了过去。
“我的名字叫辛冉,冉是冉冉上升的冉,这个名字呢,寓意着希望。”女主人名叫辛冉,大概是刚想起来不久,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家是开成衣铺的,所以我的愿望是成为一位女掌柜,能自己养活自己,并且养活无数家庭。”
“成功了吗?”苍舒听见自己问。
辛冉答道:“成功了!姐妹们的衣服都是我亲自缝制的。”
苍舒露出笑,对她比了一个大拇指。
“我的愿望就比较俗了。”穿着红色嫁衣的姑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的愿望就是我身上这件嫁衣,我今天刚刚缝好,感觉还蛮合身的…”她说着,站起身转了一圈,开心地问:“大家看我的衣服好看吗?”
“好看好看!”
“苏柏姐马上就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啦!!”
大家七嘴八舌夸赞,弄得那位叫苏柏的姑娘羞红了脸:“大家快听听提灯的愿望!可别调侃我了!”
众人顿时失笑,将视线全放在提灯身上。
提灯说:“我也没有什么大愿望啦!就是想好好陪陪父母,让他们不要因为我难过,不过很遗憾,这个愿望没有完成,但是没关系,下辈子吧…”
“下辈子我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们。”
众人脸上都流露了一些遗憾,但很快,气氛再次热闹起来,大家一个接着一个,纷纷开始诉说自己的愿望。
“我想变得干干净净,让姑娘们自立自强,想让瞧不起姑娘的男子被千…不对…万夫所指!”
“……”
“我想要当一名女先生,想要教姑娘识字,想要让她们成为自己的山。”
“……”
“我就是想把我的孩子生下来,好好将他或者她抚养成人,如果是男孩子呢,我要告诉他以后要保护好世间所有的女孩子,要扛下责任,即使剩下一口气也要斩除世间黑暗。”
“如果是女孩子,我要让她独立,让她善良却不迂腐、让她能看清世间的险恶,要将她教导成一位极好的姑娘。”
苍舒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微笑,又在心里记下。
玉桐灵碰了碰苍舒的胳膊肘,朝她笑着问:“你呢,你有什么愿望?”
“我吗?”苍舒指了指自己,极其讶异。
玉桐灵笑着点了点头,众人安静下来,明显对她的愿望很期待。
苍舒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扬眉笑道:“我想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做一个自由自在、快乐、幸福的人。”
“……”
这一句话让不少姑娘都红了眼睛,她们偷偷摸摸擦着眼泪,最终忍不住两两抱成一团,掩面痛哭。
辛冉透过人群看向她,在抽泣声中,提着裙子走到她的身边。
“谢谢你救了我们。”
她的声音极其温柔,漂亮纤细的手抚过苍舒的发顶,将她已经乱了的鬓发给抚到耳后。
漂亮的眼中,满是苍舒的倒影——小脸苍白,双手环着自己的膝盖,极薄的肩背衬得她像一缕清风、一轮明月。
她摇了摇头,反手握上了辛冉的手,眼神很真挚。
“不是的。”
她勾起了唇瓣:“不是我救了你们,是你们自己救了自己。”
是你们不惧世间的黑暗,勇敢拼搏对抗;是你们互相扶持,团结一心,救赎自己;是你们历经世间残忍,却仍然有一颗向善之心。
她们拥有强大的内核,像是一柄镶着珠宝的宝剑,像是斩杀恶龙的英勇骑士。
他们征服她们了吗?
从未。
他们从来没有征服她们,所以救她们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而是她们本身,是她们自己。
天边大亮,黑气散去,浓雾治愈着他们身上的伤口,远处的城池充斥着无边惨叫。
火烧、掠夺、却不止浓烟,还有被血染红的天幕。
符阵渐渐消散,里面的人显露出了自己的身影。
宿行白勾了勾唇,还未等老头开口,便快步走了上去,从公门菱的怀中扶过了苍舒。
他的手揉着苍舒的头,明明看不见,可却偏偏让人觉得他眼内闪烁着亮光。
苍舒似有所感地偏了偏头,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将血蹭在了他雪白的衣服上。
她大概知道了所有事。
“你可否会怨我?”宿行白不亦乐乎揉着苍舒脑袋。她是否会怨他没进这符阵,没替她承担呢?
苍舒没说话,很疲惫地摇了摇头。
宿行白又说:“我的衣服脏了。”
“我没钱。”苍舒的声音极为沙哑,像是血还哽在咽喉中。
宿行白被她逗笑了:“不用的。”
“苍舒,你是个好姑娘。”
“好姑娘呢,是不需要赔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