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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艺又梦见了秦昭昭。
凌晨2:23,满头大汗的她一下子从巨大的双人床上坐起来,端起床头柜上55度恒温杯,大口大口喝水。
那杯子是好不容易学会用手机软件的顾家慧的第一次网购产品,也是顾艺的28岁生日礼物。
她28岁生日还早,老太太只是想用这种提前送礼物的方式告诉女儿,黄花菜要凉了。
据说那种杯子对身体特好,特别是不能喝冷水的女孩子。
这位母亲算过了,就算女儿跟沈一白的感情一路顺利的话,按照现在年轻人的操行,他们两个人结婚也是30岁以后的事情了。
这个繁忙不堪、压力巨大的社会,早就逼迫他们进化成了一种把“传宗接代”这个本能抛到了九霄云外的生物。
在22岁就生了顾艺的顾家慧看来,30岁已经算是大龄产妇了。所以必须未雨绸缪,现在就把身体养好。
顾艺赤脚踩着温暖的地板,走向窗口,向着楼下的景观湖看去——那里并没有梦中那个给自己送来了大捧樱桃的女孩。
曾经跟秦昭昭促膝长谈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那盏路灯木然地戳在那里,散发着惨白的光芒。
梦里,为顾艺送来了新鲜樱桃的秦昭昭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她赤着脚,穿着云彩一样的白色长裙,指甲用花朵的汁液染成了七彩,将晶莹剔透的樱桃举到顾艺的眉前,笑着对她说:“顾艺,樱桃又丰收了,你怎么还没跟沈一白在一起?”
捧着恒温杯的顾艺蜷缩成一团,任眼泪一滴滴地掉进杯子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是啊,怎么还没跟他在一起呢。
小区低矮的围墙外面,是一条长长的马路,凌晨光景,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落拓的野猫野狗时而夹着尾巴经过。抬头望去,南北两城的对比似乎比以前更加明显了。
悲哀的是走了那么远,经历了那么多变故,仿佛一切都还在原点,都没有改变。
顾艺探身上前,在冷冰冰的玻璃上哈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写下了一个“Q”。
Queen。
其实没有哪个女孩真正想当女王,谁不愿当一个有骑士保护小鸟依人的公主呢?
只是,上帝并没有慷慨的为每一个人都配备骑士。
大多时候,跌倒了必须自己爬起来,受伤了必须自己痊愈,渐渐地,就长出了坚硬的盔甲。
幺鸡如是,钟小蔓如是,自己也如是。
皇甫之所以能够幸免,也许正是因为她那颗不设防的心有够单纯,有够傻。
水汽在“Q”的末端聚集成了泪滴的形状,沿着玻璃窗缓缓滑落,顾艺伸出手去,把一切抹平。
她站起身,正欲回床去睡,门铃却响了起来。
顾艺承认,当深夜敲开她家房门的沈一白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那一刻,她的神情是有些恍惚的。
他就那样紧紧地抱着她,下巴埋在她的肩膀里,一个字也不说,只能听见彼此剧烈的心跳声。他的面颊很凉,仿佛带回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风霜。
“我去见我爸了!”
许久,沈一白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却依旧没有放开顾艺。
“那个方案他赞同吗?”
沈一白重重地点了点头,沉默良久,才极不情愿地补充道:“赞同,但不是万全!”
只有跟钟家绑到一起,沈一白才会扎稳根基,才是他口中所说的万全吧。
顾艺不再说话,她就那样静静地被沈一白抱在怀中,妄图时间能够在那一刻定格。她仿佛看见穿着白裙的秦昭昭从洞开着的门口走了进来,将一枚樱桃举到了她的唇边,皱着眉头,像个孩子似的埋怨她:“樱桃都熟了,你怎么把他给丢了呢。”
那一夜,沈一白没有跟顾艺提“分手”。
也许,她根本还没有跟他分手的资格。
他像个因为贪玩被父亲暴打了一顿,终于学会了懂事的孩子一般,蜷缩在顾艺那张双人床的一角,在马上就要天亮的时候睡着了。
侧躺在他身后的顾艺,一直微笑着盯着他的后背,她将手臂虚空在他的上方,却迟迟没敢抱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躺在沈一白身边迷迷糊糊的顾艺被一阵拆楼似的拍门声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去开门,直到把皇甫和杜江放进屋里,听到了皇甫的惊呼才如梦初醒——自己床上还躺着一个男人。
“行啊顾艺,保密工作做得够好的呀。”
皇甫伸脚踢了踢还在熟睡的沈一白,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丢到地上:“起床了沈一白,今天是秦昭昭五七,我们得趁着马路上人少去给她烧点钱花。要说你们这对也真是的,秦昭昭都还尸骨未寒呢……”
皇甫自顾自地说着,身旁的杜江脸上阴得能够拧出水来,他的手里拎着一只小花圈,而皇甫丢到地上的巨大方便兜里,盛满了他们二人前天下午专门到白事店定做的纸扎。那些纸扎琳琅满目,有LV包包、小跑车、摇钱树、小别墅甚至还有几管logo浮夸的口红。
顾艺和皇甫都记着,秦昭昭以前补妆都用撕掉了标签的廉价口红的。皇甫甚至还亲自动手给秦昭昭扎了一辆坦克,说天堂里的她能够开着坦克横冲直撞,绝对没有哪辆汽车敢撞她。
已经是秦昭昭离开的第三十五天了,入乡随俗,清江城有给故人过五七的习俗。
东边的天空已经微微发亮,楼下的马路边做早点的小贩已经生了火。
他们必须赶在人们起床之前,把这些东西抬到出事的路口,一把火烧了。
用皇甫的话说——直接把幺鸡烧成一富婆,这些装备够她在天堂嘚瑟一阵了。
虽然一直在跟众人开玩笑,但亲自将那些纸扎点燃的皇甫到底还是哭了。
而那一次,哽咽着扑进杜江怀里的她,没有被对方拒绝。
晨风吹起焚烧殆尽的纸灰,打着旋儿扑到了沈一白的脚下,沈一白并没有躲,而是蹲下身,用一根木棍挑弄着即将熄灭的火堆,重重地垂下了脑袋。
天终于大亮起来,灰烬被趋渐增多的车轮碾成了粉末,裹挟着碾进了轮胎和地面的缝隙里。
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沈一白终于缓缓地站起身,走向了路边。
顾艺跟上前去,轻轻地勾了勾他右手的小指,以此方法来安慰他。
皇甫本来也想跟过来,却被杜江拉住了,在顾艺的印象中,那还是杜江第一次主动拉皇甫阑珊的手。他就那样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大手中,从顾艺的身旁经过,走向了停在小区门口的汽车。
看到两个人走远,顾艺才放开了握着沈一白小指的手。
沈一白抬起头,悲伤地看了她一眼,尴尬一笑:“我明天就要回泛海了,我爸想让我提前适应一下泛海的环境。”
沈一白没有告诉顾艺,其实沈腾飞对他将曹一峰调往新加坡项目部的建议赞赏有加。新加坡的那个大型项目,是泛海的重点项目,也是第一次涉足海外市场。把曹一峰这位大将调过去合情合理,却又绵里藏针。就算曹一峰能看出沈腾飞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有树大根深的曹一峰暂时离开总部,沈腾飞父子才有时间有机会将他的根须一点点铲除,种下新的小树。
当然,这不是沈腾飞最赞赏的,让他感到更欣慰的是,这一次当他在沈一白面前再次提到与钟家联姻时,沈一白虽然没有直接同意,但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反对。
“那很好啊,恭喜你!”
顾艺把目光转向一边,尽量以一种平常的语气恭喜他。
沈一白的嘴角轻轻地抽了一下,许久,才再次开口:“这些日子,谢谢你和皇甫的帮忙和照顾。”
“都是应该的啦。”
顾艺抬高了声音,一般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提高嗓门,这是一种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方式。就像是弱小的动物,在面对更大的威胁时竖起全身的鬃毛。
“程倩也要走的。”
“知道的,知道的,我今天就告诉皇甫,帮你们收拾东西,结算工资。”顾艺慌乱地敷衍着,她必须加快语速,要不然下一秒就有可能哭出来。
“这些都不重要!”
沈一白加重了语气,猛地回转身,紧盯住顾艺想要躲闪的双眼。
顾艺慌忙低下头来,不敢与他对视。
这些都不重要,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难道是那个形同虚设的信约,又或者是两个人之间那所谓的蹩脚感情?
明明早就说好的,谁都不许认真。
为什么到最后,忠诚地信守着约定的那个人却要被谴责?
“顾艺!”
沈一白叫着顾艺的名字:“沈一聪的确还太小,我是唯一有条件继承泛海董事长职位的人选,你知道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吗?”
顾艺不说话,她轻轻地推开了沈一白按在自己肩头的双手。
“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意妄为了,我必须为所有的员工,所有的股东着想。你知道的,他们希望看到什么。”
“去了一趟四川,看到秦昭昭生活过的地方后,我才突然间明白,以前那个自己有多混蛋,多不负责任。其实,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自己的使命,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的。”
顾艺重重地点头,两滴泪珠从眼眶滑落,坠向地面,没发出一丝声响。
她推开沈一白,猛地仰起头,强迫自己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我都知道呀,这是你的使命。而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就像是小时候两个相约离家出走的孩子,终于被匆匆赶来的家长围堵在了某个无所适从的路口。
注定走不远的,那些年少无知,心血来潮的念头。
“再见!”
最终,还是顾艺鼓足勇气把这个词率先说出了口。
她猛地背转身,不敢再看沈一白的眼睛。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沈一白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背影,她只有加快脚步,冲进小区,躲在他看不到的方形门柱后,背靠着方形的柱子,捂着嘴巴,蹲在地上,低声哭了。